郗月明让雁儿牵着马,自己则缓缓抬眸,对上了曾经云郗宫中的华容公主。
她听说过郗华容后来的事。
正值妙龄,家世显赫,又有两个出身不显的公主陪衬着,无需她做出什么牺牲。杨丽妃早就在同宗之中,选了一位杨小将军做她的夫婿,约莫就是年前成的婚。
杨家长辈洞悉局势,特意替她选了一处远离皇城的富庶之地作为食邑,郗华容的公主府就建在那儿。二人婚后没多久就搬了过去,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又得家里长辈支持,成婚后也算浓情蜜意。
前不久,訾陬与云郗交战。如杨家长辈预料的那样,风波并未危及到皇城之外的小夫妻。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訾陬的大军,竟然另有一男一女浑水摸鱼,打到了公主府所在之地。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危急关头,那杨小将军居然弃城而逃!
郗华容又气又急,到底是没跟他一样选择一走了之,而是留下来稳定军心。她带领辖地守兵抗争,安排民众疏散,又派心腹仔细查探,终于从这支军队的装备和招式上,依稀看出是訾陬的供给。
她这才颠沛至今,风尘仆仆地找到了班珠来。
“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也算是求情吧。”
郗华容道:“自开战以来,訾陬的大军都是往云郗皇城去的,唯有一支军队行迹不符,绕来绕去的打到了我那边。我与他们交过手,领头的,是很年轻的一男一女。”
郗月明一听便知,她说的是臧行和臧玉。
他们兄妹尚未扬旗明示,如今虽上了战场,却只是伺机而动,最终目的还是秭图和臧清。很不巧,郗华容的公主府就建在去往秭图的必经之路上。
郗华容身陷险境,杨丽妃势必不会坐视不理,立刻便有杨家人前往支援。而新帝郗言衡为了抵抗訾陬,同样调遣了杨家派往前线,偌大的家族四散分开,这是动摇根基的预兆。
郗华容不知所措,向来无忧无虑的华容公主头一次有了这样强烈的危机感。所以即便路途遥远,即便要面对曾经敌对的三公主,她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来这一遭。
家族希望她劝服郗月明,能停战是最好。可郗华容却说:“我知道,战事不是我们两个弱女子能左右的,我也不奢求你让訾陬停手。只是想请求你,停了那对男女的供给。”
“两国之间的恩怨我也听说过,那是他们当皇帝的事,訾陬杀到皇城,杀了郗言衡他们,也就了了。但这些事和一方百姓没关系,和我杨家没关系,何必再让那对男女绕那么大圈子杀到我公主府来?”
“那二人若是訾沭手底下的,便叫他们光明正大地去打郗言衡。若不是,也仅仅是停了他们的供给而已,这件事并不会对訾陬有任何影响。”
郗华容上前一步:“你若是同意,我愿意让出我未来十年的食邑作为交换。”
只可惜,无论说情还是利诱,郗月明始终都没有接话。
郗华容有些急了:“过了公主府,那是通往秭图的官道。届时牵扯进来第三个国家,鹿死谁手就更说不定了。郗月明,哪怕是为了你的夫君呢?”
她在这边说得恳切,对方却好像心不在焉,甚至还有心思指使侍女去牵马:“把小白牵回去。”
郗华容循声望去,看到了等在一边的侍女,当然也看到了那匹毛色乌黑油亮的黑鬃马。
一匹纯黑的马取名叫小白,不由得让人怀疑主人的用意。
而郗华容恰恰知道,在二人还小的时候,骄奢尊贵的二公主随手一指,便轻易地处死了她的一只爱宠。
那是一只小小的、浑身雪白的猫儿。
自己既做过这样的事,此刻又求到了人家跟前,被诘难也属寻常了。郗华容咬了咬牙,竟然直接半跪下来:“我……求你。”
“你求错了。”
郗月明终于开口了:“他们二人的目的,本就不是云郗。”
不是云郗?
郗华容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不是云郗,难道还是专门冲着她公主府去的?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样的人结怨。
“他们二人是一对兄妹,哥哥名唤臧行,妹妹名叫臧玉。”
姓臧?
郗华容立刻反应了过来,秭图王臧清弑兄夺位,却未能斩草除根,那兄妹俩机警,早就逃了活性命,在暗处筹谋着杀回去呢。
这样来说,他们兄妹的最终目的,是公主府身后的秭图了。
公主府建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这倒是怪不了别人了。可一想到由此陷入动荡的公主府,想到因为公主府而分散的杨家,郗华容张了张口,犹想争辩:“就算他们要复国,訾陬又为什么要帮……”
“你知道臧行臧玉,是我的谁吗?”
“你知道我的母妃,杜姮妃的身世吗?”
不等她回答,郗月明步步紧逼,再度追问:“那你知道,妧妃是谁吗?”
从无辜被掳的杜姮妃,到在深宫煎熬十多年的自己,是宋贤妃出于嫉妒才下的狠手,但再往前细数,何尝不是因为郗煦和臧清的狼子野心?
秭图易主,主谋当然是臧清,但也少不了郗煦的推波助澜。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不会有在外颠沛十多年的兄妹俩,也不会有如今令人棘手的两兄妹了。
杜姮妃自由自在地做她的秭图公主,自己则不必出生,当然就不会如此无情地站在这里,对郗华容的哀求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夫君与故旧兵戎相向。
郗月明将这一切都说给她听。
郗华容原本还在疑惑,郗月明为什么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可听着听着,她就睁大了眼睛,大受震惊。
她不知道。
她本来还在骂臧行和臧玉,可下一刻听了他们的故事,竟然又觉得,他们这样做好像没问题。
还有面前的郗月明。
母妃从未告诉过她杜姮妃的故事,还有妧妃,父皇临终前,隐隐传出过些许风言风语,但很快就被按了下去,郗华容从不知道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郗月明,还有她的母妃,她们……当真受过这么多的苦楚吗?
那他们这样对待云郗,又有什么不对吗?
郗华容恍恍惚惚,头一次对敬重的父皇,甚至整个云郗,产生了一丝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