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主五岁时候的那次宴会。”
五岁时?五岁时,臧清弑兄夺位,特意派了使臣到访云郗。郗月明正是误闯那次宫宴后,才入了宋贤妃的眼,才有了后来被她收养这些事。
莫非那时候,訾沭也在场?
时间太遥远,郗月明只依稀记得,她是在宴前不久偶然结识的皇兄郗言御。在兄长兼玩伴的吸引下,她走出了杜贵人的那方小院,误闯了这场接待外国使臣的宫宴。
金杯玉盏端的是天家富贵,高台上,郗煦与臧清推杯换盏虚与委蛇,宋贤妃与郗言御相视而笑自得不已。郗月明混迹其中,像是被群狼环伺的羔羊。
一张肖似杜姮妃的脸立刻引起暗潮汹涌,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看着这么多人,看着他们莫名古怪的眼神,年幼的郗月明有些惶恐,杜贵人不在,她下意识就想要去找哥哥。
混乱中,她牵住了一个人的手:“哥哥。”
“诶?”
走在前面的人身量与哥哥相仿,声音却比哥哥稚嫩。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他回过头,露出的面容全然陌生。
少年悄悄溜出大殿,自以为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不想被一个小姑娘抓了现行。他缩回了手,一脸警惕:“你是谁?”
彼时的郗月明根本不知道潜伏细作之流,也看不出他的穿着跟自己不同,只知道殿中可怕,便慌不择路地跑出来,拉着他的衣袖抽抽噎噎地喊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少年初时还答得很坚定。
不多时,他好像受不了小姑娘哭似的,变成了无奈的“你别哭了”。
他回头往殿里看了一眼,趁现在没人关注,他该抓住机会赶紧溜的,可这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倒成了棘手的难事。按理说,出现在宫里的孩子不是公主就是重臣贵女,出不了什么意外,可他却跟脚下生钉一样,挪不动半步。
“这样吧,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少年没有妹妹,更确切地说,他的成长过程中一向是孤寂的,没谁会这样全然信赖地牵着他的手。
于是在漫天星辉之下,他荒唐地做了一次好事,牵着小姑娘的手将她送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送到一位温婉清丽的女子身边。
小姑娘探头看他,似乎在送别。
少年也招招手:“回去吧。”
悄悄混进这次宴会时,他并未想过会遇到一个小姑娘。可既然遇上了,又见她形单影只,住的也偏僻,显然不是多得脸。他便命继续潜伏的人打探消息之余,也顺道关注一下小姑娘。
她的日常很简单,吃到了好吃的很高兴,穿到了漂亮衣服很高兴,和小猫玩儿也很高兴。少年不知道侍从为什么天天汇报这些无聊的事,可渐渐地,他也开始为这份高兴而高兴。
訾沭说过,他早就去过云郗。
郗月明初时不解,后来得知他假扮新郎,便权当那次邂逅是初见。似乎从未想过,就算他去过云郗,又是在何时见过自己、何时与自己接触的呢?
如今再看,方才真相大白。
原来不止是他冒充臧清之子的时候,在更远的以前,孩提时期,他们就见过了。
“再过几日,我会清点兵力,带粮草辎重去支援。”
沈卓风转头,温声问她:“需要我带你去加尔萨吗?”
郗月明脸上的担忧,此刻已全然被释然的温情所替代。她笑了笑,轻轻摇头:“不了。”
曲雅老可敦说了,王城中的事合该是她来管的。而更早之前,訾沭就告诉过她,她是昌渡王城的女主人。
从前心如死灰,对万事都不在意,可如今担了可敦之名,她能做的事有很多。绝非仅仅是千里奔袭,由旁人载着、护送着,去谋求朝暮之间的情爱。
事实上,在得知訾沭连夜宣战时,她就知道,自己是被他坚定选择的。
郗月明望着沈卓风,脸上笑意仍在:“沈将军此去也要当心,预祝你——一路顺风。”
我等你们凯旋。
***
沈卓风出发那日,郗月明没再避讳,特意前去送行。看着他跃马提枪一呼百应,极尽英姿勃发,和从前那个默默无闻地跟在郗言御身边侍卫,真的大不一样了。
郗月明感慨他宏愿得偿之余,不由得开始想象,訾沭离开那晚是怎样的光景。
他连睡在枕边的自己都没惊动,想来是没有这样盛大恢弘的场面的。不过这样也好,千里夜袭,出其不意,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样?”
曲雅不知何时又凑了上来:“我说过他跟我儿子是两种风格的。”
郗月明闻言回神,随即掩唇笑了笑:“母亲就别拿这个打趣我了。”
“您若是得闲,我还想请您教教我骑马。”
“你要学骑马?”曲雅有些惊讶。
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若是从马上摔下来一回,那自己与訾沭本就僵硬的母子关系怕不是要当场断绝。
曲雅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撮合郗月明与沈卓风的事若是被訾沭知道,怕不是比这个还严重。
郗月明轻轻点头:“想学很久了。”
哪怕有雁儿尽心尽力地帮她赶车,哪怕有訾沭坐在身后替她掌控方向,都不如,缰绳握在自己手里。
她也是最近才意识到的,不能一辈子都缩在马车里,隔着车窗看旁人策马奔驰。
话已至此,曲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送完大军出发便与她一同来到了一片空旷草场。
依旧是訾沭帮她驯服的那一匹黑鬃马,曲雅牵着缰绳,一遍遍地告诉她要领,随后护肩护甲全上阵,做足了准备才肯松手。
黑鬃马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