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老了,脑子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心里都是老观念,你怨我也是应该的。可妈活不了多少年了,你……你别一直怨我……”
齐家红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对于这句像道歉又不像道歉的话,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也不知要说什么。
怨吗?
不怨吗?
似乎父母子女之间总有说不清的恩怨,有时是爱,有时是恨,像蛛丝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又像蛛丝一样脆弱易断,掰不清,也扯不明。
最终,齐家红也只能说一句:“妈……”
齐老太抬起手背,擦了把眼角,轻轻将齐家红往门里推了推。
“行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天气冷,你赶紧回去吧,我也回了,你爹还等我回去做饭呢……”
说罢,齐老太匆匆就走,走路时重心在前,小步碎走,是老年人特有的步伐。
齐家红站在门口,看着齐老太越走越远,张了张嘴,只低低说出一句:
“妈……”
她的声音被寒风撕碎,散落在这阖家欢喜的日子里。
见齐家红在门口和人说话,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贺明国从厨房探出身来,扬声问道:
“谁来了啊?”
齐家红转过身,手上捧着一口小锅。
“是……是我妈。”
贺明国有些惊讶,想要询问,但当他看到齐家红脸上难过而纠结的表情时,贴心地什么都没问。
他接过锅,用力搂了搂齐家红的肩膀,附身在头发上亲了一下。
“行了,饺子快熟了,准备吃饭吧。”
齐家红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转头说:“锅里是灌肠,就……”
她一时间卡了壳,不知要说“就放哪儿别管”,还是说“端上来吃吧”。
贺明国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灌肠可是好东西,老四最爱吃了,等下要是让他看见,一晚上就能把这一锅都吃干净。”
齐家红勉强笑了笑:“行,那就让家里人都尝一尝。”
饺子端上了桌,与之一同上桌的,还有一盘炸灌肠。
灌肠是用白薯淀粉做的,和成面团后上笼蒸熟,等晾凉后旋成菱形薄片,下锅油煎,煎成两面焦黄,蘸着蒜汁吃。
虽然是纯淀粉做的,但因为淀粉片口感扎实,被油煎透后,吃起来仿佛有肉的口感,外焦里嫩,满口都是油香。
再加上微辣解腻的蒜汁,两面油煎的炸灌肠吃起来一点都不腻,反而越吃越香。
炸灌肠虽然是道穷人菜,但做起来还挺费工夫,又蒸又炸的,为了防止灌肠炸过火候,还要在灶前看着,时刻翻面。
而且做不好的炸灌肠吃起来就是粉面坨子,丝毫没有肉的口感,脆而不酥,只能将就吃。
因此,一般人家里很少做炸灌肠,费事儿又费油。
也就是齐老太了,想给闺女送点吃食,又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食材,只好将一腔母爱都灌注在小小的炸灌肠上。
怕炸灌肠凉了不好吃,她一路将小锅揣在怀中,用体温暖着,直到送到齐家红手上。
贺小弟见了炸灌肠就欢呼。
“我要吃这个!我可以吃一大碗!”
齐家红给贺小弟夹了一大筷子:“慢慢吃,不着急,锅里还有呢。”
贺小弟“啊呜”一口叼住炸灌肠,咯吱咯吱嚼着吃,一张小脸上都是快乐。
这年头孩子们能吃到的零食少,油炸食物更少,因此,炸灌肠就像是后世的烤肠,让小孩吃了就意犹未尽。
贺小弟快快乐乐地吃完碗里的炸灌肠,抬头注意到齐家红反而没吃,他笨拙地用筷子夹起炸灌肠,同样给齐家红夹过去。
“大嫂,你也吃!”
齐
家红顿了顿,在贺小弟期待的眼神中,她才说:“好,我也吃。”
她夹起一片炸灌肠,慢慢送入口中,轻轻咬下。
有点凉,但味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浓郁的蒜汁是齐老太在捣蒜前加了一点盐,捣碎后用凉水激发蒜香。
灌肠吃着有些硬,里面还有未完全融化的淀粉,吃起来很有嚼劲。
依旧是好吃,但又和记忆中不太相同。
以前齐家红是等在灶台旁,齐老太煎好一块炸灌肠,她也不嫌烫,两根手指加起来,着急忙慌地吹上几口凉气,就忙不迭地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