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靳连和黛玉收到东西后的反应,第二天薛虯带着梳洗干净、显得格外俊朗的罗明远求见皇帝。
他先让罗明远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与皇帝说了会儿话,这自然是说明罗明远的情况,尤其是他心里的那点小算盘,皇帝若是介意,一会儿随意打了便是。
但是皇帝并不在意,且早有心理准备。
且不说来大庆的传教士都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换一个也差不多。只说簇拥在他们身边的人,谁没有自己的私心呢?
太子的其他先生何尝没有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他,从而使自己的学说扬光大的想法?韩先生是,薛虯也是,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性,何必苛责呢?
反正在皇帝看来,身为帝王最重要的素养便是拥有分辨能力。只因皇帝身边的声音太多,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有不同看法,而皇帝能否在众人影响中,选出一条最合宜、最合适的路,是每个储君的必修课。
这便算是对太子的一次考验吧,也算是罗明远一才两用了。
之后皇帝召见并考校罗明远,罗明远的专业能力的确不俗,皇帝果然很满意,令他以侍讲的名义留在东宫。
*
这时皇帝的旨意也传到了户部和工部,皇帝命薛虯与工部一起制作千里眼,以供前线将士使用,费用则由户部出。
不出薛虯所料,户部尚书听到消息果然就要闹,倒也不是国库差这点银子,只是他若不表现得难说话,那么谁都想打国库的主意,这差事就真的没法干了!
这也算是一种办事的智慧吧。
好在这次不是一味从国库掏钱,还有与其他国家贸易的计划,有一张香甜的馅饼吊着,才算是堵住户部尚书的嘴,难得没有计较千里眼的花费,痛快地拨了一笔款项到工部。
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薛虯商量起贸易的事。
其他的都不要紧,左右按皇上的意思,他们只需要出玻璃,再给予一些方便就是了。最重要的便是选出合作商队。
这商队不能太大,大商队自有靠山,未必愿意与他们合作。但也不能太小,小商队资源与经验不足,对他们的帮助有限。
户部尚书倒是看好薛家。
薛家在大庆自然是大商户,但他们从前没什么背景,在异国没什么势力,异国线路展得一般,也就占个中等。这一二年,在薛虯的权势加持下倒是好些了,但若能与朝廷合作,对他们依然大有裨益。
这也是户部尚书的好意,想着既是薛虯出的主意,也让他捞点好处。
但是薛虯拒绝了。
一来薛家主打大庆市场,在异国根基薄弱,纵然薛虯可以打通通道,但是没必要为了这点钱费这么大劲,他提出与商队合作,不就是嫌太过麻烦吗?
再者薛家的商业规模已经很大,若再把持住异国市场,皇帝再信任他,也难免生出怀疑与不满,为了一点银子冒这个风险不值得。
他倒是想到另外一个人,当年薛家出来京城,来户部核算账务之时见过一位中年富商,当时那富商很喜欢薛虯,甚至生出招他做女婿的心思,只是后来薛虯被当时还是四王爷的当今看中,那人自觉高攀不上,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薛虯对那人印象不错,后来也偶然听说过他的情况。那中年富商姓钱,家中做的是倒买倒卖的生意,主要针对的便是异国市场。
不过他生意做得不够大,也没太大背景,自从新帝登基,边疆不稳,很多中小商队生意骤然做不下去了,这位钱老爷便是其中一位。好在他家底还算厚实,如今还能勉励支撑,至少商队没有解散,但倘若再想不出法子,家族败落也近在眼前了。
薛虯提出此人,户部尚书想了想,倒也没什么意见,决定与他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幸而此人就住在京都,想要见面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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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西的一道小巷子里坐落着一座三进的宅子,虽然只有三进,但是每一进都开阔大气,故而占地并不比平常四进的宅子小。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要置办这样一座大宅子自然耗费颇多,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住在这里的人是位财主老爷,姓钱,家里做着生意,听说还是皇商,正经和衙门里的大人打过交道呢!
不过这一二年,他们家生意似乎不好了。
最明显的就是家里破败了,似乎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钱家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门口铺上了落叶与灰尘,一向锃光瓦亮的门匾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污秽,就连从前老实规矩的门子也怠慢了许多,整个宅院都透出一股子迟暮的味道。
虽然用迟暮来形容宅院不大合适,但这个词语的的确确最能概括大家的感受。
钱老爷和钱太太也不似从前雍容华贵,反倒老了十岁似的。
钱老爷乡性不错,倒没什么人笑话他,只是不免心生感慨,也盼着钱老爷能挺过这一场难关。
此刻钱老爷正坐在书房里,出神地想着生意上的事。
正如薛虯所知,边疆不稳之后,钱老爷的生意便不好了。一开始还能靠从前积攒的人脉勉力支撑,但随着边境越来越混乱,路也越来越难走,时常被困在某地几个月不得动弹、路上经常遇到流寇、出关后遇到敌兵劫掠……即便不遇上这些,一路上打点的费用也高的吓人,好不容易赚点钱都贴补进去了,手里根本剩不下什么。
这一年多,钱老爷不仅没赚钱,还赔了不少进去。也不是没想过做别的生意,但是其难度比起跨行也不差什么了。钱老爷也是从父亲手里继承的产业,实则能力并不是多么出众,试了几次都无疾而终。
再这样下去,只怕商队就得解散了。
钱老爷愁得头都白了,往日常挂在脸上弥勒佛般的笑容也消失无踪,整个人憔悴疲惫,仿佛一下没了精气神。
他握紧了手里的钱匣子,想着最近玻璃在边疆很受欢迎,价格也很高,很多大商队都会带上几块,别看占的地方不大,利润却十分可观。钱老爷想着是不是也弄上几块,若能赚到钱,商队的兄弟们也能看到希望,也好好给他们贴补贴补,这一年他们过得不容易,再这样下去,人心就要彻底散了。
只是这玻璃难弄,也不知他手里的钱够不够。且若是这一笔也赔了,他便只能解散商队,或者卖房卖地了。
正在纠结犹豫之时,管家小跑着从外头进来。钱家的管家已经六十多岁了,从钱老爷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便在府里伺候,就连钱老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一向严肃尊重,把底下的丫头小子管得服服帖帖,钱老爷还没见过他这么不稳重的样子。
不等钱老爷开口询问,钱管家就开口了:“户部那边传来消息,请您明日午后到户部去一趟。”
钱老爷一愣,反应过来后嘴唇动了动,有些茫然地问:“说了是什么事吗?”
钱管家摇摇头。
钱老爷眼前一黑。
就如领内府弩银行商可能因为资质不足被除名,户部挂名行商也有可能被除名,钱老板唯恐户部找他是为了这个,若是丢了先祖好不容易挣来的皇商之位,即便到了地下,他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钱老爷心中惴惴,几乎一夜未睡,但不管如何排斥抵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第二天,钱老爷仔细梳洗,坐着马车到了六部衙门,被人引着进了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