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暖和的被子轻轻地盖到了他的身上。
“睡吧。”她低声道,“晚安。”
男人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醒来的。
他昏迷时痛吟梦呓不断,醒来竟安静非常,先将狭小的卧房扫视了一周,像是在找谁。
彼时,只有春兰一个人待在房中。她正找个安静地方心疼自己这卧房被占了又占要如何待客呢,一抬眼,就看到男人清明的目光。
难为那双烧得通红的眼睛中会有如此清明的目光。
春兰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斥道:“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男人没有在房中见到其他人,目光似乎就失了原有的精神,疲惫地垂下眼,低低地咳了几声。
这人见了救命恩人之一,不要说道谢,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来,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春兰拉了个椅子坐下,面对男人,谁也没叫,先问起话来:“你是从哪儿来的?”
却没想到,男人竟意外顺从,开口:“柳青坊。”
柳青坊是附近的一家男风馆。位置倒合理。
“是逃出来的?”
“不是。”男人道,“我——”
就在此时,房门为人“吱呀”一声推开,是项翎听到了春兰的惊斥,跑了进来。
“哎呀,你醒了?”见到男人睁着眼睛,项翎一笑,又问道,“觉得怎么样?”
春兰眼见着男人的眼睛刹那间再次清明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项翎,看了许久。而后,他又骤然移动视线,将她上下审视了一番,视线停留到她红润的面色,停留到她已然干净的脖颈,又停留到她暖和的衣着。见项翎疑惑地回望,他一顿,这才偏开了视线:“好许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伤病交加,他说话的声音嘶哑异常,听上去可怎么都不像是“好很多了”的样子。
项翎点了点头,顺手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乖顺地喝空了整杯。
喂过了水,项翎又从床头拿了此前备好的糕点,掰了一块,喂到男人嘴里,边喂边问:“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柳青坊。”
“柳青坊是什么地方?”
“是……”这一回,男人迟疑了一下,声音也低了几分,“男风馆。”
“离这里近吗?”项翎转过头,对春兰问道。
“近。”春兰点点头。
“嗯。”项翎应了声,又问男人,“你为什么会伤成这样?你是合法离开那里的吗?”
到这个时候,春兰终于能够确定,项翎真的是在验证这个男人的可疑程度。
那一瞬间,春兰真的感动极了,差点没把手帕抽出来擦眼角。
人间佛陀项姑娘,不光会救人,居然还会盘问人!她会保护自己呢!
真是令人感动!
“我是光明正大离开,并非逃奴。”男人答道,“身上的伤是我离开的代价。”
男人看也没看一眼自己浑身的刑伤,仿佛那遍布全身的,触目惊心的,清晰地昭示着当事者所承受过的沉重的屈辱与折磨的伤口根本就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他说:“柳青坊坊主称,我能撑到最后,他就放我自由。”
那一刻,他的眼睛仿佛穿过了万千岁月,语调却平静万分:“我撑过了。”
第44章第44章平静的苦难,是真正的深……
有的时候,比苦难更触动人心的,是平静地诉说自己的苦难。
痛苦,痛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路挣扎,最终接受,习惯。常人眼中的难以承受的苦难,已然成了身体无比熟悉的一环。唯有如此,才能够平和无比地开口诉说。
平静的苦难,是真正的深渊。
项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
她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头顶。
男人僵了一下,抬眼看她,又低下眼去,脑袋却没有移动半分。
“你为何要特意来到这里?”尽管行为有所触动,项翎的问询却仍旧按部就班
,“顶着这样的伤势,为什么不就近找位置落脚?”
“我无处可去。”男人答得理所当然,“顶着这样的伤势,无人会收留我,寻客栈入住尚有一线可能。此处是距柳青坊最近的客栈。”
项翎又看了春兰一眼,春兰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确实。柳青坊地方偏些,最近的客栈就是这儿了。”
实际上,连春兰都没有想到,一个浑身是血处处都写着可疑的男人,问到最后竟都答得无懈可击。
甚至,那男人知道他们不放心,还主动开了口:“若诸位仍心存疑虑,可去柳青坊问上一问。便是我会说谎,柳青坊也不会替我圆这谎话。我确已是自由之身,是来住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