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春兰透露了仪器的去向,更加坚实了仪器已经很难找回的现实。
如此,在彻底脱离星际科技支持的情况下,留给项翎的选择其实也只剩下了一个:诛杀目标个体1139,以唤起同事们的注意。
独自达成这一目标也许不难,毕竟,项翎有太多接近目标个体的机会了。但如果没有跃迁仪,在结束工作之后全身而退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毕竟,没有跃迁仪,她无法主动离开,只能被动等待同事的注意。而目标个体被执行消失是常规的情况,并不会引起执行科同事的注意,在个体消失之后没有收到跃迁仪的自动报告才是非常规的情况,这才是会引起执行科同事注意的第一个时间节点。而跃迁仪的报告生成与送需要数十分钟。在白洞的影响下,星际文明的数十分钟将会是文明ca259中的很多天。这很多天足够目标个体1139的下属将项翎杀死无数次了。
所以,如果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诛杀目标个体,那么项翎根本就活不到项翎的同事找到她的时间节点。
然而,如果不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而是融入文明ca259的规则,顺应其中的规则杀死目标个体,却也许可以全身而退。
比如,帮助原本就要铲除目标个体1139的正统势力,借助他们的力量达成目的。
只是,项翎毕竟只是外太空的来客,这样的机会,她是很难接触到的。
谁能想到,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就这样随着季青临的出现猝不及防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季青临看着项翎。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她。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行错一步,功亏一篑。
“你为何要杀他?”沉默片刻,季青临开口,“璧润对你的专宠实属罕见,你为何要放下一人之下的富贵荣华,转而冒着这样的风险,亲手毁去自己的前程?”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倒像是一种认真的探究。
“你是这样定义‘前程’的?”项翎愣了一下,一点也不能理解他的话,“待在一个对生命毫无尊重,以残忍的手段虐待无数生灵,罪行累累的有害个体……有害之人身边,成为这样的人的伴侣,享受践踏在他人血肉之上的‘富贵荣华’,将这样的生存方式视为‘前程’。这是你对‘前程’的定义吗?”
项翎甚至怀疑自己的翻译模块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她为何会听到如此毫无道理的言论,不着边际到出了她的认知。
在数万年高新技术的成果之下,星际文明个体普遍早已脱出了对物质层面的追求,转而寻求精神层面的满足。普世价值观中的正义感与道德观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否则,喜欢将匕插入目标个体胸口的项翎也不会在星际网络中引那样大规模的口诛笔伐了。
而项翎本人恐怕比一般的星际文明个体还要纯粹一些。哪怕热衷于寻求精神层面满足的星际文明个体,也还是会有一些世俗的沉醉的,比如“优越感”,比如踏上高位的“成就感”。
而项翎,毕业于星际联盟第一高等院校——录取与结业条件都极其严苛,星际第一的名校,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无数光鲜亮丽的前路,拒绝了无数主动抛来的橄榄枝,选择进入毫无职业展可言的低级文明管理局,甚至从中选择了争议最大的罪恶干涉处,又在罪恶干涉处种选择了最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执行科。
在几次星际网络的口诛笔伐中,舆论一致认定项翎的选择是基于自己病态的心理,她是想要借这种工作名正言顺地以星际科技压迫低级文明个体,对毫无还手之力的个体施以残酷的虐待。
在死刑判决极其谨慎,执行死刑极致瞬时无痛的星际文明,不管是低级文明管理局未经星际法庭就判定个体死刑,还是项翎将匕插入目标个体胸口甚至看着个体慢慢死亡,都具备着极大的争议。
但其实,项翎进入低级文明管理局的想法真的很单纯。
她的诛杀方式固然有些特殊,但那当然不是她选择职业的依据。
归根结底,她选择进入管理局,选择进入罪恶干涉处执行科,其目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因为星际执法者已经足够多了,在星际联盟的庇护下,每一个星际文明个体都享受着理所当然的正义与公平。但低级文明不是这样的。
失去父母的她,很快就收到了星际法庭的判决结果。杀死她的父母的星盗以恶意结束个体生命的罪名被判决为死刑。他的机械躯体被报废,他的全部意识备份都被粉碎性销毁,他再也不会以任何一种生命形式存在于宇宙之中。
然而,在低级文明中,对正义的维持却往往没有这样的轻松。
缺乏星际联盟的管理,低级文明自身往往没有足够强大的审判与执法机构,法律的威严无法覆盖到文明的每一个角落。
缺乏星际网络舆论的监管,低级文明中甚至会自然而然地形成无数罪行累累的个体,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可能被制裁,在生存的每一天都不间断地戕害着其他智慧生物的生命。
面对着无数低级文明,低级文明管理局的做法也许略显粗暴,却实打实地拯救了无数的个体,也从未错杀过任何一个案例。
那些被笼罩在暴力阴影之下无辜受戮,不断不断向自己并无科学依据的精神信仰乞求的低级文明个体,能真正仰仗的往往就只有低级文明管理局了。
而项翎只想要那些傲慢地,毫无缘由结束他人生命的个体,能够更少地存在于这浩瀚的宇宙之中。
她的目的,她的理想,其实真的就只有这样简单。
星际文明中,有无数星际执法者在做这样的事。而低级文明中,愿意承担同类工作的人真的太少了。
至于“职业展”,这个选项甚至从未在项翎的脑海中出现过。
所以,她当然更加不能够理解季青临提出的问题。
她的目标个体各个罪名证据确凿,罪行罄竹难书,他竟把成为这类个体的伴侣称为“前程”?
项翎自内心地无法理解。
她的不理解太过理所当然,以致于季青临反而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分明是在认真问,她却像是听他说了一句疯话。她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搞得他自己都不由得怀疑了一下自己,好像他才是什么扭曲的人。
这种坚实而太过理所当然的态度,倒让季青临不自觉地减去了许多怀疑。
“你说,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刺杀璧润。”季青临又问,“此话有何证据?”
“我带了匕。”项翎答道,“就藏在我的床底下,粘在最里面。”
为了替项翎寻找空间跃迁仪,璧润曾下令找遍了奉天府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人的住处和身体都翻找过数遍,却唯独没有令人乱碰项翎的东西。
项翎的住处当然也被帮助寻找过,却都会先经过项翎本人的容许,也绝不会有人胆敢碰触项翎的身体。:
这让她得以将刺杀他的工具藏得妥妥当当,从未被人现。
而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身份,藏着匕这种绝不能被现的东西,足以证明项翎所言的可信度了。
季青临沉默了下来。
如果项翎所言不虚,那么她的证据自然可信。但问题是,他无法亲自查明项翎所言的虚实。
他固然可以挟持着项翎回到住处查看证据,但璧润对项翎的荣宠,世人皆知。但凡不需外出公务,璧润必然会宿在项翎的住处。如今天色已晚,季青临丝毫也不怀疑,一旦带着项翎回到她的住处,他第一个看到的必定就是璧润。
他能瞒着别人挟持项翎,还能瞒住会自然地将项翎召至身侧的璧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