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森奈央如何了,与谢野困在福利院里也无从打听,政府人员闲话时也不会特意提及一个被流放的军医的女儿的遭遇——那位女儿是秘密运送物资的战士的事,整支军队里知悉之人也不超过一个巴掌的数。
直到后来,森鸥外又找上门来,救她出福利院,与谢野才从他嘴里得到几句信息。
……
“我还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要特意打听那孩子的事。”
听完这段故事,福地樱痴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十分不解,“你的救命恩人毫无疑问是那几位少年和吉田殿吧?你也是因为这段恩情,才会隔三差五跑去大学城,在学校里做些校医的兼职。”
“而那个孩子说的那些话,不就刚好证明了,她完全是个骨髓里都流淌着黑暗的家伙吗?”
国木田独步推了下眼镜:“确实……听起来很像是富有逻辑的歪理,冷酷得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性格纤细的谷崎润一郎也在一旁忍不住搓着手臂,讪讪道:“好夸张,我四岁的时候还在忙着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玩泥巴呢。”
“啧。”与谢野没有向他们透露森奈央三岁到四岁时一直在战场上战斗的内情,她简要掠过了这段故事,因而也没法详细解释,她认为自己当时朝小女孩喊的话有多么伤人。
如果森奈央只是单纯地利用他人,与谢野恐怕也会干脆地把她当成一个被森鸥外教坏的孩子。可是她明明只是因为没有[情绪][情感]这种正常人都具备的抽象的概念,所以才会如一只刚入世的小兽一样,懵懂地从其他人身上学习一切。
因为没有[情感],所以连自己被利用也完全无所谓。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做人类来看待,又怎么强求她去尊重别人?
甚至……甚至就连她当时照猫画虎学来的冷酷,怀抱着的真实想法也是因为——
“[这样做,晶子姐就不会被他们指责了吧?会在新的士兵们的拥簇下重新变得开心起来吧?]”
当时在福利院门外,面对与谢野晶子对自己女儿的追问,森鸥外平淡地转述了一下她曾经的发言,“奈奈后来这么解释过她当时的想法。”
男人说到这,有些头痛地按了下太阳穴:“也不知道她又是看了什么书,受了什么影响,她觉得如果要更好地利用你,首先就是要让你感到[开心]和[幸福]。”
所以,她笨拙地建议放走那一批让与谢野感到痛苦的士兵,然后又因为不能影响父亲的计划,得再换一批新的士兵上来;至于士兵们的痛苦,她知道,她经历,却无法感同身受——毕竟她自己随随便便就越过了这种[痛苦]。
她没有见过那些患上ptsd后就与正常生活脱轨、最后自杀的老兵们,她以为士兵们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的“回家”对于他们来讲就是解脱——当然,也可能她确实不是很在意那批人的性命。
她认为这样三方各退一步就能达成利益最大化——这是她在那个岁数、那个场合、那种生活环境里想出来的最优解。
偏偏,被她保护着的与谢野晶子当时……伴随着情绪的失控,愤怒地指责了对方。
“在那样闭塞绝望的环境里,就是我们这群人给奈奈留下了最恶劣的影响。”
与谢野晶子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摘下自己发间别着的蝴蝶结发夹,摊开放在掌心,“森先生的言行让她学会什么是利用、什么是最优解;我的能力的滥用让她不再在意生命的重量,甚至因为我说的那句话,让她开始……将自己区别于正常的人类。”
“如果说奈奈是恶,追根溯源,真正的恶难道不是我们这群明知她学习模仿能力极强,还当着她面胡来的大人吗?”
与谢野伸了个懒腰,翘起二郎腿,表情变得潇洒起来:“不是有句古话这么说吗,[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们在那孩子身上施加的恶劣的教育,到头来只由她一个人承受,那也太过分了吧?”
“福地先生。”女人托着脸,眼皮一掀,精亮的目光对准穿着红色军装的军人,“如果在奈奈真的干出坏事之前,你就擅自对她出手,就算你是社长的竹马,我也不会对你手软的。”
“……”
福地樱痴从倚靠的桌面上站起,叉着腰哈哈大笑,“可怕可怕,福泽,你的社员真是可怕。”
他对抱着猫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福泽谕吉道。
福泽谕吉顶着一张被猫爪挠花的脸,严肃正经地反驳道:“那是自然,无论做什么,掌握证据才是前提。奈奈那孩子有点特殊,纠缠她还不如花时间针对森医生。”
“嘛嘛嘛,我开玩笑的啦,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严肃。”福地樱痴抱怨道,“有三刻构想的前提在,没有证据,我怎么会随便对港口mafia的人下手。”
他又勾勾搭搭地勾住福泽谕吉的脖子,唠了一会儿天,同样下楼去了。
与谢野没有说话,拉开自己办公桌第二层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个丝绒盒子,里头放满了金色的蝴蝶夹。
除了第一只蝴蝶发卡是立原士兵送给她的,其余的都是森奈央送过来的。每一年与谢野生日,她都会托人送一只金色的蝴蝶。
——在她匮乏的情感认知里,那是唯一能让当时的与谢野露出微笑的礼物。
“真是的,全送发夹也不会让人很开心啊。”与谢野晶子低喃着走到窗边,看见楼下少女的身形刚从咖啡店里走出来,估计是刚送完礼物,两手空空,悠闲地揣着兜走上街道。
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个穿着一身沙色风衣的青年正在等她。
“也就一般开心吧。”
与谢野趴在窗台上托着腮,望着窗外楼下两人远去的背影嘀咕道,脸上带着不自觉勾起的微笑。
第105章夕阳“像12岁那年做的,需要我抱抱……
森奈央到了楼下的咖啡店,把准备好的小礼物送给店长先生和女仆小姐。
12岁那年,好心的咖啡店店长和女仆小姐一起在折磨……咳,在抢救断肢森奈央的事上出了不少力,当时警校生们手头钱不够,还是店长打了电话得知情况后远程打款垫付的医药费。
森奈央康复后,隔三差五也会来店里消费光顾,偶尔会捎带上一些小礼物。
她坐在吧台前同店长和女仆小姐叙了会儿旧,发现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转身离开,绕过一个弯就发现咖啡店里斜对角处、长背沙发遮掩着的座位上,正坐着两个半白毛。
一个白毛是白兰,一个白毛不认识,另外半个白毛是戴着白色毛毡帽的费奥多尔。
“呦吼~”白兰对上她的视线,伸手朝她挥挥,“笨蛋奈央,我也放暑假啦~”
费奥多尔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也朝她礼貌颔首。新的白毛没有说话,戴着小小的礼帽披着白披风,在角落里噗嗤噗嗤地笑。
森奈央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看着熟悉的搞事二人组挑了下眉头:“笨蛋白兰,最近碰见你的次数好像变多了,在跟踪我吗?”
白兰弯起眼睛:“怎么会,我又不是变态妹控STK。倒不如说一想到要把妹控这个词安到我身上,我就忍不住浑身掉鸡皮疙瘩呢。”他还作势双手环住胳膊,恶寒地抖了抖身体。
“哈,那真是感激不尽。”
森奈央走过去,一把揪住青年白花花的头发,“暑假到了,再过两个月不到就是我们约定的期限,你的守护者找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