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璃与彦卿离开后,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云璃和冱渊君的胡闹以及彦卿与几位龙尊的寒暄,留给了白露充分反应的时间。她开始学着与其他几位龙尊聊起持明族的事务,虽然依旧略显生涩,然态度却是彬彬有礼。甚至还问起昆冈君的情况,炎庭君回道:“明日授封仪式上,她必然到场。”
天风君开起玩笑:“不曾想,七百余年前那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如今也要成长为大孩子了。”
冱渊君则显得有几分伤感:“明日,你便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饮月君。除却几个亲近之人,再无人唤你白露。龙尊之位,是传承,是延续,却也是枷锁,是束缚。白露,你是否已经考虑充分,是否已做好完全准备。”
炎庭君道:“这是说得哪里话,明日授封仪式在即,岂是说更改就能更改的道理。”
天风君也收敛了神色,“炎庭兄所言甚是,个人喜怒哀乐,如何能与一族传承相提并论?冱渊君,注意言辞,保持情绪。”
冱渊君抿了抿唇角:“二位兄长说得在理。”她向白露抱歉地笑笑:“一时失言,莫要见怪。”
白露摇头笑道:“无妨。”顿了顿道:“我已让云悠为各位前辈收拾好了居所,涛然长老会陪同各位前往,我还有些事情,先不奉陪了。”
涛然便领了三位龙尊去各自的居所,白露也出了丹鼎司,挑了个高处坐上去,两条小腿将下面的云雾搅得翻来覆去。她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但却说不出为何。她的每一步路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走,但此时却无半分被摆布的感觉。如今周围都是些拥护她成为龙尊的持明,再无任何不轨之徒,然她却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反倒是有些恐惧。
冱渊君问她是否考虑充分,是否准备完全,在她问出口的时候,白露心底的答案就已经冒了出来。
是的,她没有考虑完全,没有准备充分。不是恐惧自己即将失去原有的名字,以后他人张口闭口都是以“饮月君”三字来称呼她。而是——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冷冽的寒风吹得白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望向天际残余的晚霞,浅紫色的发丝散落几缕在脸颊上。
而是怕自己才不配位。
白露的眼睛有些酸涩,她轻轻闭了闭眼眸,两滴生理性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
一个冰蓝色的身影在白露身旁坐下。她抬手触碰白露有些滚烫的脸颊,几滴眼泪迅速凝结成冰,滑落在白皙的掌心内。!
白露猝然抬头,恰好撞进冱渊君那双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般的眸子。淡蓝色的眼影在尾部晕染开来,点缀着几颗晶晶闪闪的小钻。
“哭过了?”
冱渊君伸手,苍白且毫无血色的指尖轻轻揩去白露残留在眼角的一滴泪,缓缓送至唇边,轻轻含了进去。
白露费力眨了几下眼睛,唇角微动,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她抬头望向那挂在夜幕上的弯弯瘦瘦的弦月,随口胡诌道:“被些许风沙迷了眼睛而已。”
“别急着否认,我不是要嘲笑你,我是羡慕你。”冱渊君道:“自从伏波将军将龙尊之位传给我后,我便再也无法流泪了。”她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无论悲痛伤心到何种地步,我再也无法流出一滴眼泪。有人说,集齐五滴龙尊的眼泪,便可以预见未来。然我到了现在,连一滴龙尊之泪都未曾收集到。”
“集齐五滴龙尊的眼泪,便可获得预见未来的能力。这话你从何处得知,恐怕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无人告诉我,我夜间入梦时梦到的。”冱渊君道:“自我继任龙尊以来,每晚都做些千奇百怪的梦。有时梦见我被一头巨兽吞进腹中,我破开它的肚皮逃了出来,那头巨兽的尸体便化作了一座山。有时梦见我被活体星宿撕裂了身体,碎片重新愈合之后,我便拥有了改变一切生物形体的能力。还有时梦见我被镇压在方寸烟海之地,波涛汹涌之后,整个方壶的人都变成了猴子。”
第86章规则,可是用来打破的哟
“……”
脑袋有些晕沉沉的。
他扶了下额,余光中瞥见自己裸露的胸膛,已经寻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来,散落的皮肉七零八落地搭在鲜血淋漓的骨架上。
“……”
看来又死了一次。
这副残躯,已经不知道经受住多少次千锤百炼。然无论多么重的伤势,都能在短暂的时间内飞速愈合。即便把自己砍成一百零八段,也能瞬间恢复如初,而且外表看不出一丝伤痕。
他曾经无比痛恶这副身躯,寻求多种死亡的方法以求解脱。然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无功而返。如今只能以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苟活于世。
“……想死吗?”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阴阳怪气。他已经听得耳朵都已经起了茧子,实在不想搭理。环顾四周,却发现此处一片混沌。脚下是一汪泛着血红色的深水,隐隐有太极的图案周转流动。远处是一轮略显沧桑的明月,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微微波动,一下又一下地洗刷着横七竖八插在水底的白骨。
他踩在血红色的水面上,俯下身子去触碰。然却被一阵莫名的怪力阻挡回来,鎏金色的液体自指尖渗出,掉落水中却如过无人之境,畅通无阻。然却无法溶解在这血红色的深水之中,被排斥着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水流冲刷着,上下浮动。远远望去,倒像是闪闪发亮的金子一般。
“……”
他有些烦躁。
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毫无美感和逻辑可言。他像是被关在玻璃罩内,无法触碰到眼前的一切,更遑论从这里出去。
他被无缘无故丢在这个鬼地方,那把残破不堪的剑也未带在身上。缜密的头脑向来不是他会有的东西,孤身一人,他要如何出去。
不。
他是谁。
他低头看向深水,不曾看到自己的任何倒影。他捏了捏脸颊,却只能摸到黏糊糊的血迹。他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能用未着寸缕四个字来形容。
不。
他记得自己是应该穿过衣服的。
虽然那枚在胸前的红结总是承受着不属于它的重量,但是每次出门前他还是会紧紧地用它来别住堪堪被撑爆的衣服。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选件宽大些的衣服,而是选择用白色的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他每次还是会认认真真且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将绷带缠得紧紧的。
虽然系在背后的红色丝带有时会被不知礼数之人扯下来极尽调侃,但来而不往非礼也,每次被人扯掉时他都会回身赠予那人一刀。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面前倒映出他此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