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都过去了,倒也不必再提。”他拍了拍帽子顶,在一旁坐下,“我只怕陛下也以为,你我是故意不给身契。”
“你也太担心了。”看见他神色变化,霍玥心里一松,“若陛下当真以为你我窝藏祸心,还等着云贵妃和咱们说?云贵妃今日的说辞也未必全然是真,说不准就是她挑唆陛下不成,只能用话压一压咱们。”
她又嘀咕说:“那楚王也是,早不要晚不要,一句话的事,偏偏要说到陛下和贵妃面前。也不知他突然弄这一出是为的什么。”
是要给青雀请封吗?
宋檀手敲着茶几的漆面,沉入思索。
直到霍玥脱去了全身入宫的吉服,换好了家常衣衫,他才幽幽一叹,轻声说道:“只要陛下不疑心……就好。”-
日暮眨眼即至,日光隐入云层。又是一天将过。
青雀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上午和柳孺人改了改画,下午和张孺人三位逛了一会花园,这一日竟然就要结束了。
“我怎么觉得……”扶着碧蕊的手踱步回云起堂,她试探着,轻声提问,“好像柳孺人和张孺人三位,不算熟悉?分明同居一府三四年了。”
上午,柳孺人早饭后便至,带了她拿手的桃花酥和杏仁酥。一刻钟后,永春堂的侍女来说,张孺人三位请她去远香亭赏杏花、放风筝。见柳孺人似乎不愿去,她便和三位约定了下午。
果然,用过午饭,柳孺人便告辞去了,下午并没有过来,也没有去花园。
而张孺人三位,也并没有多问,柳孺人为什么不来。
好像她们默契地并不同时与她作伴。
“倒也……不是不相熟。”碧蕊斟酌着说,“是……从前宋妃还在的日子,张孺人与薛娘子、乔娘子格外敬重宁德殿,柳孺人又性情安静,入府后便醉心书画,并不热衷与人相交,所以几位往来不多。”
青雀听明白了:
张孺人三位与宋妃不睦,柳孺人若求自保,想过安静的生活,自然不会随意与三人交好,得罪宋妃。三人又都是宫人出身,情分先比旁人不同,柳孺人却和李侧妃一样,是圣人与贵妃从秀女里择选赐下。如此,又无人主动示好,自然至今不熟了。
“那,柳孺人和李侧妃呢?”
“这两位的往来也不多。”碧蕊照实道,又主动说,“还有袁孺人,从前住在宁德殿,后来又只随着李侧妃住,倒是真与众位不熟。”
一问一答,很快回到云起堂。
碧蕊才要唤人服侍娘子沐浴,守门的侍女已忙忙说道:“殿下两刻钟前就到了,正在里面等着娘子呢!”
楚王从宫里回来了?
青雀忙加快脚步走进去,又在心里否定自己:
楚王府这么大,京城天下,哪里他去不得。他或许早就出了宫,只是人在别处,她怎么能理所当然地想,楚王出了宫,就一定会立刻来找她?
“殿下?”
她迈入房门。
“过来。”
楚王的声音在东面书房。
已经掌了灯,烛光和窗外残余的晚霞一同照亮了靠窗的书架。楚王站在书架前的长案旁,手边是她上午和柳孺人改过的花与鸟。霞光淡淡打在他额角,他眼底些许的青黑,便更有些明显。
“玩得高兴?”他没有看她。
“高兴。”青雀走上前,“府里花园这么大,才逛了十之二三,再细看十天也看不完。”
“高兴就好。”他伸出手。
青雀怔了怔,才看到他递出来的是个光洁无饰的木匣。
匣子很轻。她双手接过,不知该不该打开,便攥在了胸前。
“给你的。”楚王的手按在了那只灰扑扑的雀上,“不看看?”
“哦!”青雀慌乱绕到长案另一侧。
匣子没有锁,按住暗扣就自动弹开。青雀手一颤,看见里面是几张叠起来的纸。——是她的身契吗?
好像……不是。
她见过身契,身契不是这么写的,这是……这是……
是一份户帖。
户主是她。江青雀。二十岁。生于景和六年,六月廿一。居地……居地——
青雀抖着手,打开了第二张契据。
这是一份房契。房主的名字,也是她。
是江青雀。
她理应感到惊喜。
从今日起,她便不再是奴婢“贱籍”,而是大周的良人、寻常的百姓。她有了写着她名字的,甚至能让家人一起居住的房屋。那或许会是她的家,她做梦都想要的,真正的家。
她也的确感到惊喜。
可与惊喜一同袭来的,是无边的恐慌。
这份厚恩、这份厚赏,是楚王随手的给予、随手的恩赐。
既能随心降下恩赐,便能再随意收回,甚至从她这里,取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