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谨容华是直接凶手,那我这个贪玩的娘亲,就是间接凶手。”
说罢,沈知姁瞳孔灰败,方才那股灰心丧气、了无生志的气息又重新回来。
令尉鸣鹤痛心不已,不由自主道:“这怎么能怪阿姁呢?都是谨容华心生恶念,不可饶恕。”
“即便要怪旁人,更该怪的人是我。”瞧着沈知姁泪水涟涟的模样,尉鸣鹤第一回升起明显的自责之意:“要是当初直接将谨容华断了……”
沈知姁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是忍痛模样:“阿鹤不要自责,先前谨容华不曾露出真实模样,阿鹤又怎么能降罪于她?”
她愈这样说,尉鸣鹤心底的溃伤就愈痛:其实当初阿姁有孕不久,谨容华就挑唆了小文爬床,恐怕就已经对阿姁心怀歹意。
可自己竟念着丞相府还有用,就轻拿轻放,只降了谨容华一级。
要是当时直接将慕容燕打入冷宫,或是干脆点,直接赐死,今日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阿姁,往后要是有人对你露出一点点的害人之心,朕必定会严惩不贷!”尉鸣鹤眼底满是追悔莫及。
“有阿鹤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沈知姁顺势而上,提及慕容氏:“其实我知道,丞相是先帝时的老臣,贤良功名传遍前朝后宫,想来也有不少的支持者。”
“若、若丞相府有利于陛下,我想,我与孩子都愿意为了阿鹤不再追究。”
见过沈知姁伤心欲绝的模样,尉鸣鹤就明白这一句话,对于沈知姁来说,是怎样地痛苦和艰难。
他更知晓,阿姁对自己的情意有多深。
“我是君主,天下英才取之不竭,用人不会只拘泥于慕容氏。”尉鸣鹤眼底除了疼惜,更多了爱重的深深情意,旋即就化作利刃:“他们既帮谨容华,宫里宫外联手害了你我的孩子,就该有抄家灭族的准备。”
说罢,他语气稍软,将江南堤坝和藩王之事隐晦一说:“前朝政务交错,想要一网打尽,少不得要丞相府做为大鱼。”
“所以阿姁,咱们要等一等。”
故而他允诺了半年之内,是他的把握,也是他想要尽快肃清朝堂的雄心。
沈知姁抽搭了一下,滚出泪来的同时最是善解人意:“阿鹤是天子,朝政最大,能为我与孩子做到这样田地,已经是极好的了。”
她用手帕抹了抹泪眼:“方才我哭了一遭,又被阿鹤劝了一通,现下已经缓过来了——阿鹤让芜荑她们端药来吧。”
“我要喝药,要养好身子,要认真用膳,不叫阿鹤与孩子担心。”
“说不准,这孩子会等咱们呢。””
会的,会的。“尉鸣鹤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听得沈知姁懂事的话语,欣慰的同时更觉歉疚:阿姁不知道,即便慕容燕和丞相府不曾做下此事,他也会决意对付慕容氏,不会允许他们肆意发展自己的势力,更不会容忍他们要架空皇权的心思。
可阿姁将一切都归于他的情深意重,并大为动容。
莫名地,尉鸣鹤有了三分心虚之感。
再抬眼时,他就看到沈知姁用眼睛瞧了帕子两下,随后就忍不住地落泪。
尉鸣鹤看到帕子上的花纹,顿时就明白了:这如意莲花纹,是前几日,他与阿姁才选好的花样,说用金线绣了,配上大红的肚兜,又喜庆又好看。
阿姁时才振作了些,不过是怕自己担心而已。
在亲手喂了沈知姁喝药后,尉鸣鹤将思虑好的事情缓缓道来:“朕将沈夫人从北疆接回来,陪着你。”
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沈夫人是阿姁心中第二重要的人。有沈夫人陪着,阿姁会开心些,身子也能慢慢养回来。
主要是沈知姁方才几要寻死的模样吓住了尉鸣鹤,更因沈知姁的明理和深情而心疼。
小产之事,是他对不住阿姁,未能斩断隐患,也不能立即追查彻底。
所以尉鸣鹤很急切地想从别的地方补偿沈知姁,让沈知姁开心些,早日从丧子的伤痛中走出来。
沈夫人是女眷,素来身子不好,也不是沈厉和沈知全那样以下犯上的顽固浑蛋,完全可以接回京城。
想来太皇太后亦不会有异议,说不得还能帮着遮掩。
沈知姁哭得红红的兔子眼一圆,不可置信道:“阿鹤……”
这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上回来信中,华信公主还提到,说母亲有些咳疾复发的模样,不过对外头都说一切安好,不好细问。
要是能先接母亲回来……
“阿鹤,母亲是罪臣家眷,得皇恩才只流放北疆。我、我怎么能让阿鹤冒着被朝臣参奏的风险,就为了一个我呢?”纵然心中已经乐开了花,沈知姁脸上的神情仍然维持着伤痛中含着惊讶。
“沈夫人不过一介女眷,朝臣们应当没有闲心注意这些。”瞧着沈知姁总算露出了除哀恸外的神色,尉鸣鹤一直被紧紧捏住的心略松快了一点,唇角有了一点儿弧度:“再说了,咱们不必说实话。”
“朕立刻联系华信,让她借口送医女和女大夫入宫,让沈夫人回京就是。”
尉鸣鹤轻声补充:“朕会让信得过的人去办,正好免了多嘴多舌之人。”
帝王说到这样的地步,沈知姁才紧抿着唇点头,眼角眉梢俱是一阵深情的担忧。
尉鸣鹤知道,阿姁这是在担心自己这个帝王会受到牵连。
心下一片妥帖和感动。
达到了额外的目的,沈知姁很是适时地露出困乏虚弱之意。
芜荑小心上前,禀道:“院判说,娘娘此遭身心受挫,所以药中加了点安神静气的药物,要让娘娘这段时日多眠,以防白日忧思,牵连身子的恢复。”
“阿姁,你睡罢。”尉鸣鹤对沈知姁柔声哄着,还轻哼了一首新学的安眠歌谣——这是他闲暇时听乐坊演奏,觉得很适合哄孩子,所以特意学了点曲调。
哼着歌谣的尉鸣鹤心情又跌落到谷底的污泥里头。
但见沈知姁泪眼朦胧、很不安稳地睡去,他才勉力压抑住心头的不痛快。
等到沈知姁呼吸平稳,尉鸣鹤出了瑶池殿,召来诸葛院判,亲自询问了沈知姁的身子,得到“娘娘年轻,小产月份又小,仔细养上一两年即可”的答案后,一颗痛苦煎熬的帝心才好受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