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将视频备份了多份,也和精市通过电话了。”
柳莲二继续说道,目光没有从秋沢栎脸上移开,“他的决定是:将这份视频与先前从半决赛到如今,不动峰在赛场上、赛场外对你、对立海大的不友善言论一起提交给网协,正式申请他们介入,要求从头处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说法:“在这个即将进行国际青少年友谊赛的节骨眼上,在网协自己操办的封闭训练营里,因为他们的疏忽和监管不力,混入了一个对正式队员怀有强烈恶意甚至采取暴力行动的外部人员——”
“迫于当前的国际交流比赛压力,即使是为了息事宁人,他们也必然会严肃对待,对不动峰这支队伍的处罚力度,绝对会比上次口头警告要重得多。
禁赛几场,影响他们参加后续的全国大赛,甚至是明年的关东大赛、全国大赛,这都是有可能的。”
这确实是一个能够彻底‘解决隐患’的结果,甚至比警告、驱逐志愿者本人更有效,几乎断绝了他们再掀起任何风浪的可能性。
——这就是他的目的。
闻言,秋沢栎终于全身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喟叹了一声:“那挺好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站在床前的柳莲二深吸一口气,一双眼里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露出底下惊涛骇浪的情绪。
他直视着秋沢栎眼底那片平静的灰蓝色,一字一句地问道:“但是,阿栎,值得吗?”
“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秋沢栎眨了眨眼,并不意味柳莲二能猜到他是故意的这件事,他从不小看这位“军师”的敏锐。
少年看着柳莲二那双难得完全睁开、写满了不赞同和担忧的眼睛,牵起了嘴角,露出一个透着点无辜和理所当然的笑:“这有什么不值得的?”
“前辈,如果只是口头冲突的话,网协那边最多也就是重申一下纪律处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甚至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息事宁人’,最后不了了之。”
“但只要动手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期,在他们网协自己的地盘上,混入了一个对选手抱有极大恶意、屡次恶言相向的志愿者,甚至还造成了事实伤害……”
“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给所有参赛选手一个交代,证明他们有能力保障选手在训练营的安全,处罚不动峰是必然的。比起虚头巴脑的警告,这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至于这点皮肉之苦……”
他耸了耸肩,牵动了背后的淤青时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满不在乎,“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优的成果,我认为算不得什么。”
“这是最优解。”
柳莲二静静地听着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看着少年脸上无所谓的笑容,看见了他眼神深处分明带着难以撼动的自毁的逻辑。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感:“那你呢。”
秋沢栎抬起眼,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那个‘万一’?”
“万一你摔下来的角度偏了一点,撞到了头怎么办?万一楼梯上有尖锐的凸起物怎么办?万一摔得更重,伤到了骨头,甚至……留下永久性的损伤怎么办?”
柳莲二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那你要怎么办?你的未来要怎么办?如果真的出事了,你让精市怎么办?你让我们……该怎么办?”
“你想过吗?这些不可控因素发生任何一个,你今天可能就不只是躺在这里跟我讨论‘最优解’‘没问题’,而是躺在急救室里,面临生命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低低的起伏,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从猜到真相到如今,他那股被压抑在暗流下的情绪终于爆发。
“阿栎,你是很聪明,但现实不是公式,人是活的,意外永远存在。你在把赌注全部押在‘一切必须按我剧本走’之上时想过这一点吗?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值得吗?”
病房里一片死寂。
秋沢栎脸上的那点满不在乎的样子终于彻底消失了,沉默了下来。
他想告诉柳自己的计算绝对精妙,绝对不会出错;他想说这点小伤也在他承受范围内,不伤筋动骨不会影响比赛;他想说他从小学习到的办法就是如此,他甚至想说异能就是最后的保险……但他什么都没法说。
他没办法解释、也无法反驳那无数个确实存在的、微小却致命的“万一”,更没办法反驳面前这个人是出于对他最纯粹的善意而爆发处的担忧。
但这份沉默落在柳莲二眼里,就是一种倔强的默认和回避。
他看着秋沢栎垂下头,柔软的白发垂落,阴影遮住了眼睛,裸露出的皮肤裹着纱布,身影单薄,看着乖乖巧巧的一只。
这幅情景让他胸中的闷气化作了更深、更无奈的心疼,最终,他只是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好好休息吧。”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些平静,“这件事的后续就交给我们吧。”
柳莲二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秋沢栎没受伤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眼神却无比认真和沉重:“阿栎。”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听着,作为一起奋斗的同伴,作为关心你的朋友,无论是我、精市还是网球部里的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你采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没有任何事情的优先级,是能凌驾于你自身的健康和安全之上的。”
这句话,他说的无比郑重。
“这件事的真相和你的做法……”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微颤的睫毛,“我已经如实告知了精市。”
留下这句话,柳莲二没再看秋沢栎的反应,转身离开了病房。
*
一段时间之前。
从神奈川飞驰向东京的新干线上。
新干线的速度很快,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而后映在一双毫无温度的眼里。
幸村精市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知道了,莲二,你继续说。”
他的声音似乎听起来和平常一样,语气温和而冷静,但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才能察觉到那声音深处存在的一丝几不可闻的紧绷,像绷紧的琴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电话那头的柳莲二刚拿到监控录像,将自己的现场观察、志愿者的证词、监控录像的诡异之处、以及他大胆推测的前因后果,条理清晰地、不带多少个人感情地讲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