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不对,这么一算,人好像确实有点多,似乎泄密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你绕开了我父亲设下的禁制,就是为了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要劝我回横滨?还是要我保护好自己?”
秋沢栎扯了一张纸擦了擦手,垂着的眼里满是冷漠的沉思:“太宰哥,你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阿栎怎么会这么想呢。”
曾久负盛名的黑手党干部扯开唇角笑了起来,语气里又带上了像黑泥吐泡泡一样的黏稠,像是猛兽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凑在猎物的脖子上呼出令人战栗的冷气:
“我不准备做什么多余的事,书也好,世界也好,这些自有森先生他们操心,和我无关……只是,你现在还不能死。”
“仅此而已。”
‘秋沢栎’还不能死,仅此而已。
秋沢栎缓缓笑开:“太宰哥,现在不是你带着我跳河跳楼跳机跳江跳海的时候了。”
太宰治登时切换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喂喂,这都是几岁的事了,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知道的,我们实验体就是这样。”
太宰治瘫在沙发上,眼里没什么情绪:“那你对实验体的定义是什么?拥有血缘、骨肉,诞生自人类的胞宫中……这也称得上是实验体吗?”
“如果单以结果来看,我并不能脱离这个范畴,他可是将毕生所学都套在了我身上。”
秋沢栎耸了耸肩,从一旁的橱柜里摸出来了一个干净的陶瓷杯,那是幸村精市先前送来的礼物,作为他最近没有把含糖量巨高的饮料当白开水喝的奖励。
少年将壶里的温水倒入杯子里,一口气拆了四包糖下去,过量的糖分很好的安抚住了他的情绪,也让他的大脑开始重新转动。
“不过,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
他的眼底翻涌过无数的情绪,最终尽数归为空寂:“至少现在,我是不会死的。”
“我可是父亲最完美的实验结果。”
太宰治扶在沙发上的手一顿,一个满含复杂的眼神就随之落在了他身上。
……一个完美的、无法坦然拥抱死亡的实验体。
*
这对曾经的师徒的交锋寡淡且迅速,只消片刻,那股沉默的氛围便烟消云散开。太宰治顺走了他厨房里临期的蟹肉罐头和冰箱里最后一瓶甜牛奶,又抗走了他书架上所有织田作之助的作品,才摆了摆手潇洒的离开了。
走之前,这位早已脱离了港口黑手党洗白上岸了很多年的侦探社成员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阿栎,一场新的风暴要开始酝酿了。”
“这才只是个开始。”
秋沢栎的回答是毫不留情地将门大力扣上,并决定对自家房子进行一个三百六十度大翻修,力图设计出能将横滨开锁王扣在门外的安保设施,之后卖给铃木财团用来防备怪盗基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但比起这个。
“我有些后悔了。”
与聪明人的交锋太费脑子,秋沢栎撑着一张脸把太宰治送走之后,刚补充完的糖分又在叫嚣着不足。
他脱力的顺着墙滑落,地板上湿漉漉的痕迹还没干,都是刚刚那位来客带来的。与太宰治爱投水的癖好相同,还在横滨的时候,秋沢栎其实也酷爱在水里的感觉,就像脱生于母胎的水最后全部都会还给彼此一样,他的世界里有一场终年不停的雨始终在下落。
猫静静的蜷缩着身子趴在他身旁,拿爪子拍了拍他的胳膊:“后悔什么?是后悔和隔壁家那小子接触,还是后悔不该掺和入‘正常人’的生活里?”
“都有吧。”
少年上半身靠在墙上,手里的手机因为电量不足而宣告待机,但他却懒得撑起身体,任眼里的倦怠意味翻涌而上,像潮水一般吞没身影:“我之前只是觉得好奇。”
好奇那个能在空虚而肮脏的世界里成为他紧紧攥着的念想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好奇这份感情到底为什么可以超越对于坠落的解脱、替代这数年来日夜不休的噩梦,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他不在乎一切。
秋沢栎在某种意义上完全师出太宰治,面对世界的虚无,这个命题就像让太宰治找到活着的意义一样,对于秋沢栎来说也是一个令人不得不去深究的答案。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放下了之前所有的实验,放下来自东京、来自米花町的一切,犹如飞蛾扑火一样,毫不犹疑的在其中卷灭一切。
好幸福。
只是看着就好幸福。
幸村精市全然没有发觉,无论是二十五岁的他还是如今十三岁的他,只要站上球场就像一块闪闪发亮的宝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属于自己的光辉。
只要守护着他。
只要看着。
曾经的那些负面情绪像一锅烧开的魔药,咕嘟咕嘟的打着卷,将他吞进玻璃瓷瓶中,但幸村精市地存在像是一根引线,一根绳索,将他系在人间。
而这段时日,虽然嘴上不说,但毛绒绒的闯进他世界中的切原赤也、经常给他投喂小甜点的丸井文太、会拿出自己零花钱(自愿)请两个后辈吃饭的杰克桑原、面冷心善的真田弦一郎……足以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颜色。
不想放手。
这样下去就好了,这样下去就很幸福了。
他浸泡在美梦的礁岸里,所以太宰治突如其来的造访才猛得打碎了那层棉花糖一样的外壳。
因为平息了十年的风波再度发出尖啸,虎视眈眈地袭来,他终于产生了后退的念头。
但是……
“不,我应该没有后悔。”
秋沢栎把自己往墙角的地方挪了挪,困倦与疲惫一拥而上,连带着思维也迟钝不清:“拥有之后又失去与不曾拥有谁更难过?这两个问题永远不会出现我身上,因为我有能扭转结局的能力。”
只要扫除一切会让他‘失去’的原因不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