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被叫做刘海柱的醉酒男本来一直回避和吴兆仙对话的,似是对这位妇女主任多少有些忌惮,可是听到这句话,却冷冷一笑,说:“老子是厂里的生产标兵,优秀车间工人,得过‘学大庆’突出贡献奖,奖状、荣誉证书一大堆,想开除老子,谁敢!”
这时候,颜丹霞已经看见了被打妇女的惨状,半边脸包括眼睛都肿了,翻着紫色、嘴角裂开,沾着凝固了的血迹,上面还有明显的巴掌印,搂着孩子的手臂,不自然地往下垂着。那孩子大概十来岁的年纪,被妇女搂在怀里,只露出一双惊恐又仇恨、厌恶的眼睛。
她心下里一惊,身边的秦今朝低声吩咐了小涂两句什么,小涂赶紧撒腿跑了。秦今朝又捏捏她的手指,让她安心,这事儿他肯定是要管的,这位叫刘海柱职工行为太恶劣了,便是生产标兵又如何?就拿他杀鸡儆猴,当成进一步推动海州厂改革的一个契机吧!
“你,你……你们祝主任给你做了那么多思想工作都白做了!”
吴兆仙确实给气个不轻,跟秦厂长诉过苦之后,这几位刺儿头型的职工收敛了许多,她还以为高枕无忧,这些人从此就改了,谁知道过年期间,一而再地发生这种事。
弄得她自己的年也没过好,家里人顾不上管,抛家舍业的来给他们解决矛盾。
这倒没什么,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但最令人生气的就是碰上这种浑不吝的。说也说不通,他们自己一肚子歪道理;骂也不管用,这些人的脸皮比城墙厚,但凡脸皮薄些,要点脸也不至于干出,把老婆往死里打的事。
她真是恨不得自己有一身武功,把这些人通通打趴,下跪地求饶,也让他们尝尝媳妇受的苦。
“我就说呢,祝主任怎么知道我的事儿,原来真是你搞的鬼。你说,把我的先进生产标兵搞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好似是针对吴兆仙说的,但却还是对着他媳妇儿说的,“倒霉媳妇儿,自己家那点事天天叨叨叨往外说!咋的,想让我受处分?我受了处分,倒霉的是谁?还不是你跟孩子!”
他说着,又往他媳妇儿的方向走了一步,他媳妇儿浑身一抖,搂着孩子就往后退。
吴兆仙掐起腰来说,“你也不用往你媳妇身上撒气,我实话告诉你,你的事是我跟厂领导反应的,厂领导发话让祝主任跟你去谈的!我是妇女主任,保护厂里妇女儿童的权益是我的工作,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别总是窝里横!”
刘海柱瞪着眼睛,眼睛里头全是血丝,那样子,好似真的要扑上来撕咬吴兆仙一口似的,旁人见状不好,纷纷上前拉着他,劝着他,“你可别糊涂,打媳妇是家事,打了妇女主任,可就是厂里的事了,就是祝主任都保不住你了。”
祝主任是水原车间的主任,很明显,这位打媳妇,威胁妇女主任的就是水原车间的职工了。
秦今朝轻轻碰了下前面之人的肩膀,那人看热闹看得正起劲,感觉有人碰他,还很不耐烦,但还是回了头,看见是秦今朝,立时就惊讶地叫出声来,“秦厂长!”
众人目光纷纷看过来,惊讶地打招呼,并且迅速让出一条通道来。
秦今朝朝着向他打招呼的人摆了摆手,目光严肃地穿过通道往里走,而后在距离刘海柱两步之远的地方站住。
吴兆仙看见秦今朝,有些惊喜,又有些愧疚,看着秦今朝夫妻的样子,就是刚从燕市回来。一回来就让他看到这样的情景,着实不是露脸的事儿,但一看见这位年轻的副厂长,就会让人产生安心之感。
“秦厂长”,她也叫了一声。
秦今朝朝她点点头,笑了笑,转头看向刘海柱,脸上笑容不见,说:“没想到,在八十年代,经过社会主义教育的国有企业大工厂里,还能从新时代的工人口中听到这么封建、独属于旧社会的言论。”
这话一出,原本因为秦今朝的到来,产生了议论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刘海柱目瞪口呆,秦今朝的忽然出现已经令他惊讶至极,这会儿听见的这番话,又令他喝了酒后,有些迟钝的脑子慌张而又害怕起来。他想起祝主任和自己谈话时,那严厉而又充满着威胁性的语气,跟他说:“秦厂长说了,不允许厂里的职工出现殴打老婆,虐待孩子的行为。他是动真格的,你要是不怕被处分,以后还想继续在海州厂待着,就老老实实的把之前那些臭毛病全都改掉。咱们这位秦厂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刘海柱自然知道秦厂长不是说着玩的,梁英坚等三名中层干部都能干脆利落地削了职,何况他这名普通的职工。
因为看见了梁英坚三人的下场,他才老实了这么久。可是大过年的,谁不喝点酒呢?好久没这么痛快的喝了,他就放任了自己。好死不死的,老婆孩子又过来招惹自己,他这才没憋住脾气,揍了他们。
他这老婆也是被吴兆仙怂恿得胆肥了,居然不乖乖由着他打,还敢往出跑。家里的小崽子也是反了天,敢跑到邻居家去求助。
邻居们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光过来拉架,还跑去通知了吴兆仙,这才把战火蔓延到街道上,才引来了这么多人围观,还把秦厂长给引来了。
他心里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骂了个遍,嗯,到底还存着理智,厂长给扣的这个大帽子,他可不敢接。
他朝着秦今朝笑,点头哈腰,一改刚才对着老婆孩子时候的凶戾,急忙解释着,“秦厂长,你刚刚过来,可能不了解情况,我这就是家里头发生点矛盾,我老婆孩子不听话,教育了他们一回,可不是封建、旧社会。”
秦今朝伸出手,指指妇女和小孩的方向,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教育,把人打成这样?他们现在的样子,我会认为他们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仇敌。”
他转向吴兆仙,说:“带他们两个去厂医院,并且出剧伤情鉴定书。”
刘海柱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扯着脖子喊着,“她就是受了点小伤,表面上看着吓人罢了,我家里头有紫药水,涂上去两天就能好。”
他边说着边往他媳妇孩子身边靠,他媳妇儿吓得浑身哆嗦,搂着孩子就往旁边挪蹭,吴兆仙连忙上前挡在刘海柱面前,狠狠地瞪了他眼后,揽住刘海柱媳妇的肩膀,说:“小孙,不怕他,有领导给我们做主,我带你去医院!”
在秦厂长的盯视下,刘海柱只好让开,但用凶狠的目光警告性地看向妻子、儿子,可小孙压根就不敢看他,自然没有接受到他的目光,只是身体佝偻着,紧紧搂着怀里的小男孩,那男孩倒是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没有看向刘海柱,而是看向了秦今朝。
秦今朝朝他和煦一笑,说:“去吧。”
小男孩明亮的大眼睛里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又在秦今朝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地转回去,被吴兆仙摸着头带走了,有些妇女,自动地跟在几人后面,一块去了厂医院。
颜丹霞的目光盯着小男孩,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那男孩子的目光冷漠,黯淡,一点也不像是小孩子的眼神,她有些担心地又把目光落在一直搂着孩子,即便是走路不太方便,也依旧不肯放开的小孙身上。
对这个女人,颜丹霞没什么印象,只是听刘艳娟不止一次提到过一个总是被丈夫打的可怜女人,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她。
以前听刘艳娟提到时,她没有什么感触,也不做评价,这世界上有太过她不能理解的人或者事,与其分心思去理解他们,倒不如跟工具,跟铁块、钢管打交道。
可这会儿看见了这位被叫做小孙的女人,还有她的孩子,忽然好似就能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了。
她将目光转过来,又落在罪魁祸首刘海柱身上。这个男人站得摇摇晃晃,便是距离他很远,仿佛也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酒臭气,年龄也就三十出头,但目光已经染上了浊意,眼眶里发红,肿胀着,连带着整张脸都有些发肿,像是在水里泡了两天似的,被泡得腐囊了,那股子腐烂的臭味透体而出。
颜丹霞不由自主地捂了鼻子。
刘海柱好似比刚才清醒了些,兀自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这是自己的家事,说老婆有多不听话,儿子有多倔强,说自己打他们是逼不得已,说自己就是喝了酒才这样,平时都好好的,就喝了酒偶尔犯浑而已,这是男人们都会犯的错误,还试图拉着他认识的人,帮自己证明。
【📢作者有话说】
本文还有不到二十万字,写到秦今朝被升迁调职就完结了哈。
第74章
刘海柱说几句,就注意下秦今朝的表情,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打动他。
可秦今朝始终是面无表情,不说话,也不离开。
在场之人见到的秦今朝,通常都是温和可亲,面带笑容的,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那种身为厂领导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大家都意识到,这次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刘海柱的家事,秦厂长也不想就此罢休。
被刘海柱点到的人不管心里头是不是认可他的话,都不敢应和。人群中,只剩下刘海柱一个人的声音,有些围观者,受不了这无形之中的压力,偷偷跑走了,更多的人却选择留下,就是想看看秦厂长到底要干什么。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