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碗,圆木筷,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摆到燕叁郎跟前。两片青菜叶子、一颗荷包蛋、还有粗细均匀的面条,上头点缀几圈葱花与香菜。香气扑鼻。宣本珍鼻尖沾染一点面粉,颇有点邀功的意味,“趁热吃吧。”即使两人平日里是死对头,但燕叁郎此时此刻还是很有教养地道了声:“谢谢。”又从袖里拿出一张丝帕给她,“擦脸。”宣本珍接过丝帕,坐在他桌边的另一张板凳,慢吞吞地擦脸,一边看他吃面。燕叁郎吃相斯文端雅,一看就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宣本珍没事干,索性捧腮欣赏地盯着他一举一动,目光十分赤裸直白,没有半分掩饰。燕叁郎面无异常,耳朵悄咪咪红了,竭力保持镇定。“好吃吗?”宣本珍笑眯眯。“嗯。”燕叁郎低头喝了口汤水,表情端的十分平静。端王本王。当之无愧。半响无话,燕叁郎斟酌一番,忽而道:“宣九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宣本珍不以为然:“什么问题?”燕叁郎转头看她一眼,瞳眸黝黑,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深沉,声音也低低的,听着兴致不高。“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希望你骗我。”看他如此认真做派,宣本珍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燕叁郎提起她最不想听见的人名。“你喜欢薛琼琼吗?”宣本珍眼神飘忽,托腮的手松开,手指抠着桌角有点踌躇。今晚看燕叁郎为了薛琼琼都能醉酒发疯,如果,她要是说不喜欢,会不会当场给他打死?“算……算是喜欢吧。”不大确定的语气。“看着我回话。”他语气凶了一点。板着一张脸。严肃中有点杀气。很慎重地又问一遍:“到底喜不喜欢?”宣本珍悚然一惊,生怕当场嘎掉,忙回道:“喜欢,当然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不喜欢我花999两给她干什么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至少对于她来说,不是。本以为燕叁郎听见她的话,会放心许多,岂料,他垂下眼眸,鸦黑的浓密长睫微微轻闪,遮掩眸底情绪,神情落寞,勾唇苦笑。“原来,你真的喜欢。”也是,宣本珍这种性格,不喜欢怎么会付出?她可谓惫懒。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转念又想,罢了,她喜欢薛琼琼,总好过喜欢醉花阴的女人。宣本珍觉得怪怪的,但也不好再反口。“对啊,琼琼是洛阳第一美人,又是薛内史的千金,我敢打包票,国子监一大半的男生都喜欢她,所以,我看上她也正常吧。”“薛内史是个刚正严谨之人,他平生最厌恶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说到这,他抬眸看向宣本珍。对上视线,宣本珍坐直身体,不满地嘀咕道:“切,讲这么隐晦干什么?你直接点我名不就行了。”“不光如此,”燕叁郎并没有给她留面子的意思,而是很坦然地分析利弊给她听,“薛琼琼原来的未婚夫是我。”虽然他比不上小皇帝梅祯尊贵,可在晋朝贵女的眼中,他才是择夫婿的第一人选,出身高贵,家世清白,又没有旁的嫡庶弟弟与他争爵位,母亲、外公还是强武握兵的肱骨大臣,而他除了性子冷傲,也没有其他显见的缺点。自然,在家长的眼中,他也是最好的。否则,薛正不会在当年借机将他定给薛琼琼做未婚夫。如果,换成商贾之子,恐怕,薛正心里落差很大,很难接受宣本珍这个女婿。他不是想炫耀或者借此贬低宣本珍,只是想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她真的想娶薛琼琼,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许是奚落、贬低,甚至是嘲讽。只要一想到他自己都舍不得欺负的宣本珍为人所凌辱,他浑身血液逆流,万万无法忍受。他能预想到,宣本珍自然也知道,她本来就没打算高攀薛琼琼。毕竟,门当户对,相配是很重要的。她可不愿费力讨好对她嗤之以鼻的岳丈。“那怎么办?你意思是警告我离薛琼琼远一点?”那可正中宣本珍下怀。她可以用完就踹掉薛琼琼,还不用当恶人,毕竟,坏人是燕叁郎来当了嘛。她还可以装深情卖一波惨博同情。岂料,燕叁郎不按套路来。“你若想求娶薛琼琼,恐怕要废一番功夫。”他到底还算说得隐晦,不愿折辱了宣本珍,叫她心里难受半分。“求娶?”恕宣本珍还没想到那么长久的事情。她毕竟只是拿薛琼琼挡望舒而已。“不错。”燕叁郎是个行事有章法的性子,既然宣本珍当众表白薛琼琼,还送了定情信物,那在他看来,两人未来有成婚的打算,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管薛正如何反对,她们二人都会为此抗争,也许,到了最后,疼爱女儿的薛正会松口同意这门亲事。当然,他心里的痛苦与煎熬,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脑海中一想到宣本珍穿红衣,牵红绸与薛琼琼拜堂成亲的场景,他眼眶无法控制地一阵阵发酸。他用了很大力气,握着木筷微微发抖,才忍住眼睛不断涌起的热气,低着头,微眯起眸,才没让这些热气凝成一滴泪珠,砸在蒸腾热气的面汤里。他不想在宣本珍面露洋相。他不愿叫她看轻自己。他借着吃面的动作掩饰自己,还喝了一口汤。很苦,苦得他舌苔发麻。他声音平折无波,藏住所有汹涌的情绪。“你们既然两情相悦,我等暑假回了燕京就去跟我父王禀告此事,让他帮我退掉这门亲事。”燕京一脉,势力磅礴,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所以,他要不要娶薛琼琼,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以往无所谓,现在倒好,成全了宣本珍。“额。”宣本珍没想到他这么认真。话说他要真的退亲了,薛正会不会拿刀来砍她?毕竟,她和燕叁郎,天差地别,犹如天堑。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半响,她只好摸着后脑勺,呵呵尬笑,“那,那就多谢你了。”她拍了拍燕叁郎肩膀,赞道:“好兄弟!”燕叁郎肩膀扭掉她手,猛地站起身,“困了,我回去睡觉。”丢下这一句,没等宣本珍回应,径直翻窗跑了。动作快的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宣本珍愣了一下,看着桌上的空碗,忽然反应,“天杀的,居然吃完开溜,留我一个人洗碗,狗贼!”她恨恨骂。燕叁郎靠在厨房外墙,听她絮叨,侧头透过窗纸看宣本珍转悠的身影,修长指节缓慢地伸出去,沿着窗纸上她的倒影一点点勾勒。他眸光眷恋,启唇,无声地唤:“宣九郎。”“我喜欢你。”“你要幸福。”才不枉费他的退让。其实在暗地里肖想宣本珍、最想要宣本珍的那一刻,他是产生过卑劣的念头的,她只是一个商家公子,他完全可以利用权势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为所欲为。可是,她已经很讨厌自己了。他害怕得到她的仇恨。也许,爱一个人不一定是占有,看她灿烂地肆意地笑,又何尝不是一种守护?屋内,锅底还剩一点面汤,宣本珍刚好磨到现在有点饿了,索性站在灶边吃起来。喝了一口汤。“咦,好恶心,好甜啊。”面汤甜滋滋的,胜似蜂蜜。看来是不小心把白糖当盐下了。她瞅一眼空空的公鸡碗,疑惑,“难道喝醉酒还能改变味蕾?这么甜的汤水都能喝完,真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