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突然脱下袈裟裹住小沙弥,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戒疤——那是去年为救汉人货郎,被寺规责打的伤痕。
。。。。。。。。
“师父,为什么那些汉人不喜欢我们?”
老喇嘛正在擦拭佛前的酥油灯,昏黄的灯火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听到小徒弟的问题,他手中的羊毛掸子微微一顿。
“小赞,”
老喇嘛指着灯芯,
“你看这火苗。”
小沙弥凑近,看见灯芯上结着朵莲花状的灯花。
“汉人怕的是火,不是光。”
老喇嘛用银针轻轻拨开灯花,火光顿时亮了几分,
“大元的铁骑踩碎了他们的胆子。”
殿外传来二师兄劈柴的声音。
小沙弥想起去年冬天,二师兄把唯一的棉袍给了那个冻僵的汉人货郎。
“可我们明明都是做好事呀,为什么做好人也要欺负我们呢?我。。。”
小沙弥攥紧了扫帚。
“你大师兄年轻时,”
老喇嘛突然打断他,
“曾在黄河边背了三天三夜的沙袋。”
老人掀开大师兄的僧袍,露出后腰狰狞的伤疤,
“那年决堤,水里飘着的可不管你是蒙是汉。”
小沙弥摸到自己怀里硬邦邦的馒头——今早那个被大师兄打落的、带着牙印的干粮,其实被他偷偷捡回来了。
他为自己捡回来了这个馒头,而很开心来着。。。。。。。
佛龛后的阴影里,大师兄悄悄抹了把脸。
去年救下的货郎,前日托人捎来一包芝麻糖,就埋在寺外的老梅树下。
夜风穿过经幡,送来山下模糊的更鼓声。
老喇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沙弥慌忙去扶,
触到师父僧袍下凸起的肋骨——自从把口粮分给逃荒的流民,老人已经吃了半个月的野菜汤。
“去添些酥油。”
老喇嘛拍拍小徒弟的光头,
“明日初一,该给山下的孩子们准备糌粑了。”
小沙弥踮脚往灯盏里倒油时,现灯座上刻着行小字:“大元新王三年,汉人工匠马三福敬造”。
油花溅在福字上,像颗将坠未坠的泪。
其实有些字,小沙弥还不全认得咧。
。。。。。。。
腊月廿三的清晨,小沙弥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山下走。
二师兄昨日化缘时与村民起了冲突,今天轮到他独自去村里取药。
小沙弥把僧袍下摆掖在腰带里,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踝,
去年二师兄给的羊皮靴,早在上个月就送给逃荒的流民了。
转过山道的弯,小沙弥突然听见微弱的哭声。
雪堆里有个蓝布包袱,里面裹着个面色青紫的婴儿。
包袱里塞着张黄纸,歪歪扭扭写着——壬寅年腊月生,后面还有蒙文。
“是个蒙人与汉人的男娃。。。。。。”
小沙弥的手指拂过婴儿冻僵的眼皮。
孩子右耳后有块榆钱大的红斑,像抹化开的朱砂。
小沙弥想起去年淹死的那个汉人货郎的女儿,耳后也有这样的胎记。
那天大师兄在黄河里捞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只找到一只绣着梅花的虎头鞋。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
小沙弥咬咬牙,扯开僧袍前襟,把冰凉的小身体贴在自己心口。
温热酥油的气息从襁褓里散出来——这孩子在遗弃前,必定被家人用最后的存油仔细擦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