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秋,一艘葡萄牙商船在长江口爆炸沉没。
三天后,渔民在南京下关码头附近现了一具被江水泡得白的尸体。死者身着黑色教士袍,金已经失去光泽,但紧握的双手却怎么也掰不开——里面是一串玫瑰念珠,十五颗乌木珠子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
"是个番邦和尚。"巡检司的小吏捂着鼻子说,"抬去义庄吧,等洋商行会的人来认领。"
没人注意到,当尸体被搬动时,念珠的十字架坠子突然断裂,露出里面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绢。更没人知道,这具尸体将在三天后引一场震动南京城的轩然大波。
万历三年,澳门。
年轻的阿尔瓦罗·利玛德站在圣保禄教堂的台阶上,望着港口停泊的卡拉克大帆船。海风带着咸腥味拂过他金色的鬓角,也带来了码头边那场争执的声音。
"这批货必须今晚装船!"一个穿着大明官服的瘦高男子厉声道,他的官服下摆沾着血迹,"弗朗机人已经付了定金。"
利玛德眯起眼睛——这个大明官员说着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而且对红夷大炮的型号了如指掌。更奇怪的是,他腰间挂着一枚铜制自鸣钟,钟摆的节奏与教堂钟楼的钟声诡异同步。
"神父,您不该在这里。"
利玛德回头,看到老神父安东尼奥担忧的眼神:"那些人是魔鬼的使者,贩卖杀人的武器。"
"他们在交易什么?"利玛德问道,虽然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大炮。。。从广州卫所偷出来的红夷大炮。"老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那个大明官员是个太监,姓曹,手段极其狠毒。上周有个水手想告密,第二天就被现死在妓院里,心脏被挖了出来。"
利玛德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作为耶稣会派来远东的传教士兼军事工程师,他深知这种重型火器落入海盗手中的后果。
当晚,利玛德偷偷溜进码头,在货箱上做了标记——用硝酸银溶液画了肉眼看不见的十字。这样无论这批货最终运往何处,只要用特殊药水就能显现标记,证明是走私品。
就在他完成标记准备离开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神父,这么晚还在为迷途的羔羊祈祷吗?"
利玛德转身,看到白天那个姓曹的大明官员站在月光下,手中的短铳闪着寒光。
"曹。。。大人,是吗?"利玛德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我只是来为即将远行的船员祝福。"
曹无伤——这是他的名字——轻笑一声:"有意思。我听说耶稣会的神父都精通数学和机械。"他收起短铳,突然换了话题,"您会修自鸣钟吗?我的这个最近走得不太准。"
利玛德知道这是试探,也是机会:"略懂一二。"
"很好。"曹无伤的声音像毒蛇般滑腻,"明天来我的住处。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就这样,利玛德与曹无伤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合作"。他帮曹无伤修复和改良各种西洋钟表,而曹无伤则默许他在澳门传教。但利玛德暗中记录下了每一批走私武器的去向,并将情报通过教会渠道送回欧洲。
直到那个血腥的夜晚。。。
利玛德永远记得,当他撞见曹无伤用红夷大炮与倭寇交易时,后者脸上那副狰狞的表情。
"神父,您太让我失望了。"曹无伤擦拭着染血的匕,脚边是老神父安东尼奥的尸体,"我以为您更聪明些。"
利玛德被绑在柱子上,眼睁睁看着曹无伤点燃了教堂的帷幕。火焰中,曹无伤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回您的上帝那儿告状去吧。"
利玛德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左半边身体留下了永久的烧伤。更严重的是,他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如果上帝存在,为何允许如此暴行?
带着这个疑问,利玛德辗转马六甲、果阿,最终在二十年后以葡萄牙商团随行神父的身份重返大明。这一次,他的公开使命是传播福音,秘密任务则是评估大明军事实力。
而命运弄人,他在南京城第一个重逢的"故人",正是已经贵为东厂督公的曹无伤。
"利玛德神父,久违了。"
万历二十三年春,在南京礼部举办的欢迎宴会上,曹无伤举杯致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段血腥过往。
利玛德强忍厌恶,回敬一杯:"曹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宴会后,曹无伤"热情"地邀请利玛德参观南京的名胜古迹,特别是城墙防御工事。利玛德心知这是试探,却也暗自警惕——曹无伤必定另有所图。
果然,在参观聚宝门时,曹无伤屏退左右,直入主题:
"神父精通火器,不知对《火攻挈要》可有研究?"
利玛德心头一震。《火攻挈要》是大明最机密的火器研制手册,由戚继光所着,严禁外传。
"略有耳闻。"利玛德谨慎地回答。
曹无伤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手中有份残卷,想请神父帮忙鉴定真伪。当然,报酬丰厚。"
利玛德明白这是个陷阱,却也可能是揭露曹无伤罪行的机会。他假意应允,暗中却决定收集证据,向大明朝廷告这个危险的叛徒。
接下来的三个月,利玛德以传授西洋钟表技术为名,频繁出入军器局。他表面上帮曹无伤鉴定《火攻挈要》残卷,实则暗中记录南京城墙的每一处结构细节——这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找出曹无伤可能贩卖的城防弱点。
渐渐地,一个可怕的现浮出水面:曹无伤不仅掌握了《火攻挈要》的关键内容,还在秘密改良一种威力惊人的火药配方,准备卖给关外的建州女真。
更令利玛德震惊的是,他在军器局的档案中现了二十年前澳门那批红夷大炮的最终去向——它们被用来装备了倭寇,造成了东南沿海数万百姓的死亡。
信仰的危机再次袭来。利玛德跪在临时布置的教堂里,对着十字架彻夜祈祷。天亮时分,他做出了决定:必须将这一切告,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