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来人早有准备,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孙秀。
孙秀接过纸,定睛看了看,便闭起眼睛,两手飞快地掐算了起来。过了好一阵,他猛地全身一震,皱起眉头睁开了眼睛。
“天师算得如何?”来人忐忑地问。
“你的主人命中注定无子。”见来人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孙秀话风一转,“不过若想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的主人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不管什么法子,我家主人都愿意一试!”来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孙秀招了招手,示意来人附耳过来,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真要如此?”来人越听越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没……没有其他法子吗?”
“没有了。你的主人要不要尝试,让他自己决定吧。”孙秀说完,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挥手让小童送客。
等来人消失在楼梯口,孙秀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个促狭阴冷的笑容。谁会想得到,才刚刚从屠刀下死里逃生的他,很快就要改写这个强大朝廷的命运了。
孙秀没有资格进东宫的筵席,赵王司马伦却兴冲冲地一头栽了进去。他瞪着一双眼睛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终于现了寻找的目标,连忙提着袍角颠颠儿地跑了过去:“安仁,多年不见,今日可见着你了!”
潘岳本正与石崇闲话,一转头乍见司马伦兴奋的表情,不禁大吃一惊。虽然他立刻醒悟如今司马伦不敢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但年少时的阴影实在太过强大,哪怕时隔二十多年,司马伦这张脸依然是他噩梦的来源。
“见过赵王。”石崇知道潘岳所虑,向前跨出一步将潘岳半挡在身后,朝司马伦作了一个揖,“不知王爷最近可安好?”
“好。”司马伦敷衍了一下石崇,眼睛却越过石崇的肩膀直勾勾地盯住了潘岳,笑眯眯地道,“多年不见,安仁风采如旧……不不不,是更添风采哈哈哈。”
“鲁国公那边正好召唤安仁,不如就由我陪王爷喝上几杯?”石崇装作无意地又踏出一步,挡住了司马伦的视线。
“鲁国公那边你们天天见面,我可是自打咸宁年间起就没有见过安仁了!”司马伦见潘岳目光闪躲,知道他对自己还存有芥蒂,情急之下连忙道,“我知道安仁对我有些误会,那都是孙秀那个家伙闹出来的!现在孙秀已经不在了,安仁就算看在同朝为官、共襄社稷的份上,也不该对我如此冷淡吧!”
听司马伦的口气带上了怨气,潘岳和石崇对视一眼,也知道明面上绝不能开罪这位太子太傅。于是石崇只好侧让了一步,由着司马伦挤进两人中间,挨着潘岳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司马伦对潘岳嘘寒问暖,打听他这些年来的境况,而潘岳只是礼貌性地回答几句。他心中巴不得快点开筵,这样以司马伦的身份就不可能再和自己坐在一处了。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太子宣布宴席开始。潘岳虽然还在敷衍着司马伦,心里却忍不住琢磨起了这件事,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皇长孙的百日宴,作为祖父祖母的天子司马衷和皇后贾南风,按理是应该有所表示的。最隆重的表示自然是帝后亲自驾临东宫,甚至直接颁布册封为王的诏书,最不济帝后也要派遣有地位的内侍,为皇长孙赐下寓意吉祥的礼物。只有这个过场走完,太子才能宣布正式开宴。
可是直到现在,西宫那边还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若是帝后的使者一直不来,就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太子司马遹一个响亮的耳光,那暗流涌动的朝堂,又不知会生出多少波澜。
想到这里,潘岳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太子。只见他正襟危坐在簟席上,手里握着一只酒杯却不饮下,全身写满的都是焦虑紧张,哪里有半分初为人父的喜气?
见潘岳去看太子,司马伦也忍不住望了过去。他摸了摸肚子,低低嘟哝了一声:“怎么还不开宴,本王都饿了。”
“对了,有一事请教王爷。”潘岳转回头,难得地主动挑起话题。
“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司马伦连忙殷勤回答。
“多谢王爷。”潘岳微微一笑,果然问道,“王爷身为太子太傅,肩负教导太子之职。那不知王爷认为,教导太子哪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呢?”
这个问题一出口,直接就把司马伦问得愣住了。他不学无术,贾南风又是故意把他赶到东宫坐冷板凳,哪里知道该怎么教导太子?不过他宁死也不愿在潘岳面前丢脸,面红耳赤了半天,终于迸出一句:“我朝以孝治天下,教导太子孝顺自然是第一位的了!”
“王爷所言极是。”潘岳真诚地点了点头,顿时把司马伦乐得笑开了花。不过他好歹有些自知之明,又想和潘岳套近乎,顿时蛇一样顺杆爬了上来:“我刚刚担任太傅一职,没有什么经验。若是安仁有什么好建议,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嗯,我送王爷一个建议,不知王爷看不看得上。”潘岳说完,见司马伦频频点头,便俯身凑近司马伦,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也知道,如今贾氏乃是大晋的中流砥柱。若是太子能娶贾氏女子为太子妃,两家就是亲上加亲,我朝社稷必定稳固无忧了!”
“你让我去跟太子说,让他向贾氏求亲?”司马伦一时还没想清楚,奇怪地问,“那安仁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太子?”
“我官职低微,平素又与东宫无甚往来,哪里比得上王爷和太子的亲近?”潘岳鼓励司马伦道,“若是王爷能玉成此事,无论太子还是贾氏都会感激王爷,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司马伦脑子转了几转,想不出潘岳这个建议对自己有什么坏处,便又追问了一句,“贾家现在有合适的女儿可以嫁给太子吗?”
“鲁国公的亲妹妹,今年恰是及笄之年。”潘岳胸有成竹地回答。
“好,我考虑考虑,多谢安仁了!”司马伦还想再说,冷不防大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天子诏书到,请太子接旨!”
一听这封久违的诏书终于到来,太子司马遹松了一口气,连忙率领众宾客出外接旨,并代皇长孙谢过了天子和皇后赏赐的礼物。紧绷的弓弦终于松弛,拖了许久的筵席也终于开始了。
筵席之上尊卑有序,司马伦便不能再腻在潘岳身边。他找到自己的儿子司马荂,将潘岳方才的建议说给他听,司马荂连声称好,怂恿司马伦尽快将这个建议献给太子,争当促进太子和皇后两派和好的功臣。
见儿子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司马伦终于放下了心,果然在宴会后找个机会将这个建议告诉了太子。太子原本一直为贾南风的态度苦恼,听了这句话顿时如同醍醐灌顶,果真给贾南风写了一封奏表,言辞恳切地向贾谧之妹、贾午之女提亲,想要礼聘她为太子妃。
司马伦办了这件事,心中得意,过几日在东宫见到孙秀时便忍不住提到了这件事。他原本想显摆一下如今潘岳对自己如何眷顾,却不料孙秀听闻之后勃然大怒,虽然碍于司马伦的地位努力压抑怒气,还是忍不住恨道:“王爷,你这下铸成大错了!”
“为什么错了?”司马伦奇道,“若是太子成了贾谧的妹夫,未来的皇后就是贾家女儿,那皇后和太子就成了一家人,从此不用再互相防范,和和睦睦有什么不好?”
“对他们是好,可对我们就不好了!”孙秀见司马伦依然这么糊涂,气得一掌打在树干上,震得满树黄叶纷纷坠落,“王爷你难道忘了自己的志向了吗?一旦贾家和太子联姻,下一代的皇帝就坐稳了,那王爷还有什么机会?”
“啊!”司马伦如梦初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我怎么没早点来问你呢?我那世子虽然与我父子同心,却不知道我身负天命的事情。”见孙秀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司马伦急道,“军师,你快想想办法,我这天命不就是靠你来辅佐的么?”
“太子已经上表求亲,他这边已经无可更改。”孙秀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若是贾午不同意将女儿嫁给太子,这事就成不了。毕竟太子这边已经有了宠妾蒋美人,还生下了长子,若是贾午的女儿嫁过来,没准只能顶着个太子妃的头衔守活寡呢。”
“对对对,这是个好理由,贾午肯定对自己女儿宝贝得紧,才舍不得送她到东宫来受委屈。”司马伦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可是派谁去做这个说客呢?”
“有一个人,既与贾午关系亲密,又见不得太子和贾氏联姻各取所需。”孙秀见司马伦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终于给出了答案,“那个人,就是贾午同父异母的姐姐,齐国太妃贾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