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苦练武功,忍受煎熬,不就是为了登峰造极,摆脱肉身所限,成就非凡之功业么?凡夫俗子,滚滚红尘,有什么值得频频回顾?
应风色随兴出行,并未穿着武服,也没有携带长剑,身畔来来去去的山下人只当他是哪家登山踏青的公子,浑没想到是指剑奇宫之人。约莫在他们心中,也有着一帧奇宫弟子的绘影图形,而眼前青衿大袖、金冠束,俨然有名士放浪之风的飘逸青年,并不符合武道巅顶天下剑门的想像。
往通天阁必先经过知止观——当然是明面上的那个——知止观可不是普通的道观,山门前堪比集市,热闹得不得了。应风色不爱挤蹭,转进小路,忽见前头一人快步而行,宽阔颀长的背影十分熟悉,竟是韩雪色。
看来龙大方不是胡乱编派,这位名义上的奇宫之主是真喜欢“微服出巡”,就不肯安分待在飞雨峰,应风色也是一脉当家,设身处地,知道这有多令人头疼,反感更甚;见是往玄光道院的方向,心念微动,悄悄尾随。
道院后门无人把守,韩雪色在树丛里观望一阵,忽然窜入,动作迅捷如猫,应风色差点没反应过来,蹬墙上瓦,幸未跟丢,韩雪色随意坐上院内的回廊栏杆,拔草哼歌,似乎心情奇佳。
应风色伏于同一侧房顶,藏身屋脊之后,此处正是韩雪色的视线死角,除非退到院底转身抬头,才有机会瞥见瓦上的人影。
(他在……等人?谁人会与他约在此处相见?)
自与龙大方重遇,他特别让福伯打听了这些年韩雪色于各脉流转之事,在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个孤儿,举目皆敌,朝不保夕;之所以能留着这条命,不外乎两个名字,独孤寂和魏无音,前者更撂下狠话,阿雪身死日,龙庭绝传时。谁也不敢怀疑十七爷的决心与能力。
而魏无音这几年上山,已经不回风云峡了,只同韩雪色碰上面就走,为的就是确保毛族孤儿没给人分而食之,其余一概不问。福伯其实一直知道,总是听到消息便赶去见一面,今年在夏阳渊,明年在惊震谷……活像个年老色衰的流娼,巴望着昔日恩客垂怜,不求金银恩赏,只盼几句体己话。
就他所知,韩雪色在山上没有朋友,至少没有能约在玄光道院见面的人。上一回韩雪色来此,也是来赴此人之约么?应风色很难不联想到遗落的《还魂拳谱》,隐约嗅到了一丝阴谋气息,眉头蹙得更深。
按说韩阀已放弃在此事上与朝廷争斗,但如果它们的目标不是平望而是奇宫,那么经脉受损、无法练功的废物质子,说不定反而是理想的奸细和内应,起码不会启人疑窦。应风色一直在想拳谱于何处失落,若是掉在道院被某人捡走,难怪事后遍寻不着。
蓦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幅雪白纱裙沿长廊翻转而来,来人中等身量,并不特别高?,双腿的比例却极修长,浮出裙布的大腿浑圆结实,交错之间,夹出的腿心曲线分外饱腻诱人;步履虽然轻盈,明显并未练过内功,急促的娇喘吐息依稀可闻,无奈看不见上半身,遑论面貌长相。
韩雪色吐掉长草,翻入栏杆内,两人的身影随之叠合,依稀能听见他尾音不自决地扬起,似是说些“你来啦”、“累不累”的体己话;那女子及腰的秀轻轻甩动,梢荡出两人叠影之外,韵致温婉,比幽明峪的无垢天女——自然是鹿希色以外的——都要有教养得多。
韩雪色嗓音低沉,初见面时兴奋难抑,语声略有提高,片刻又恢复平常模样,再难听清他说了什么。两人携手并头,坐在栏杆上聊天,女子的容貌身形多被高大的韩雪色遮去,但从偶尔露出的腰臀轮廓,与细直修长的藕臂看来,确有一副秾纤合度的绝美胴体,虽说未必便是天香国色,只消脸蛋有中人以上的水准,亦称得是美人。
韩雪色在奇宫连朋友都没有,不料竟在玄光道院里藏了这么个能幽会的情人,应风色不由得暗暗称异。
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好色而多慕少艾,以女子差堪盈握的柳腰与浓,芳龄应不过二十;齐腰襦裙染作渐层的青碧松柏绿,衬与上身的窄袖薄纱衫子,清爽宜人,不会过份惹眼,但衣料作工皆非泛泛,显是好人家出身。
女子嗓音轻细,山风里听不见她说话,只能尽力捕捉衣着外貌上的特征。过了一会儿两人起身,在女子身影没入檐影前,应风色瞥见她腰后插着一物,长于匕短于剑,纤细笔直,似是竹木之属,心念电转:“莫不是笛箫一类?”
韩雪色翻出廊外,檐下忽探出一只羊脂玉般的素手,五指修长,骨肉匀停,不见半分青筋骨棱,连尖细的指甲都是滑亮饱满的珍珠色,美得毫不真实。应风色惯见佳人,没想过会被一只手攫走注意力,回神见她递出一枝布满涸血似的暗红斑点的枣管,果然是箫。
韩雪色接过枣箫,骤听廊里“唰!”一声泼风猎响,碧裙飞角,乌丝轻扬,时不时地杂着衣带纱袂,偶而还能见到翻飞扬起的裙底下,探出水蓝色的缎面绣鞋,不仅脚背浑圆白皙,连裹出的脚形都似莲尖儿一般,美不胜收。
持箫怔立的毛族青年两眼直,面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