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我这样……能自行摸索着上山的奇才,想来不会太多,只能救救运气背的。日后……若还遇有登山之人,无论离山多远,是否终生无望,给他……给他一次机会,当还了我没赶上的半个时辰。”
独孤寂一怔,哈哈大笑。“你这人倒挺有趣。”
站在胜负天秤两端的二人无从得知,冰无叶濒死之际的无心戏言,将在多年后的某个夜里,自十七爷掌底救得一名拥有绝刀之名的男人,进而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与独孤寂休戚相关、人称“三川第一绝色”的那名女子。
落拓侯爷作势提掌,怀中忽传来一把动听的嗓音:“别……别!别杀他。”竟是贝云瑚。
独孤寂停掌不动,蹙眉道:“丑丫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可想清楚了。”
“我曾想亲手杀他,可如今这样,他做不了恶了。”
贝云瑚轻道,望着半死不活的美男子,细语微颤,泫然欲泣,口吻却很平静。
“毁了器具札记便罢,把他留给南岸的姊妹们吧。失去武功,他将无法在山上立足,会有多少无垢天女愿意留在他身边呢?留下的,并不晓得自己剩不到几年的生命,等她们全都如花凋零了,还有没有人来照顾你、可怜你?
”你应能活得比我久才是,愿你在余生中好生思索,何以沦落到这步田地。此生……我们是不会再相见了,虽然你拿走的比给予的多,我并不后悔来这一遭。十七爷,咱们走。“
独孤寂抱着她转身迈步,所经之处,水精槽、水肺机簧,栖亡谷的札记,以及木箱里的游尸门文书等无分大小,一一应声迸碎,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一路碾压,就这么化成了齑粉烟尘,弥漫在明明灭灭的焰火间。
冰无叶静静看着,面上仍是一贯的淡漠,明明神情未变,却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残忍快意,仿佛身受重创、根基俱毁的不是他,而是走出——或说走入——簌簌烟尘里的那两人似。
希望我开口唤你,求你留下么,瑚色?
是不是我经脉尽碎、成为废人的瞬间,愧疚便攫取了你,惊觉你的决心和正义感是如此脆弱,与我的苦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姊妹“。使你怒不可遏的,是我毫不犹豫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让你觉得自己同何玥色、慕琰色她们并无两样。你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
现在你知道了。你是特别的、重要的,独一无二且无可取代,在你勾结外人伤害我之前已经是这样。但一切已无可挽回。
你将带着这份悔恨愧疚无所适从,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继续折磨自己,折磨身边的人,如那位武功绝顶的十七爷。
这是主人为你上的最后一课,瑚色。
伤重垂危的白子瘫坐石墙下,眸淡如隐。但若与之相对,必能察觉在平静的表面下,在那双金蓝色眼瞳最深处,冰无叶正难以停歇地疯狂大笑——死亡远比他想像中要来得慢。
开始觉得无聊时,他才对”尚未死去“这点起了疑心。
念头一起,真炁感应又更清晰了些。明明已察觉不到经脉丹田,连四肢百骸都麻木不仁,却有一股纯阴元力汩汩而入,漂浮似的流淌于残破的躯壳内,仿佛映在涧流上的氤氲月华。
这种感觉……是熟悉的九转明玉功,然而又与先前不同,更加虚无飘渺,不与身内身外相连。
(是因为……”先性后命“的缘故么?)
他先前对贝云瑚所说,十有八九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