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有瓜,摘去,别用我让。”人家过来就是份情意,瓜子不饱是人心,秀琴便招呼着解放媳妇儿,随即又面向自己的几个伯子:“就开你哥的车去吧。”叮嘱着伯星等人,让其路上小心,末了才跟娘家弟弟搭话,“祥贵你跟舅妈也都回去吧,到家跟爸妈知会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别告小敏了。”
马祥贵点头:“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出了门,和媳妇儿一道推上了车子。
“摘些瓜回去吧。”尾随在后,经厢房时,秀琴从里面给拿出一条蛇皮口袋。“用这个垫着。”说着,把它铺在兄弟媳妇儿的车筐里,“赶赶落落的,上回也忘给你们拿了。”
“姐,都忙半天了,你也歇会儿吧。”看着兄弟,秀琴挥挥手,目送着他俩下坡,进了园子,往树底下一站,也不知她看哪呢,眼神怔,连自家的汽车打院子里开出来都不知道。
屋内,书香面对着一个光头和一个撞客,闷不唧唧的,又见赵永安眼神施溜,就拱起身子猛地一咳——在赵永安目光的瞥闪中,朝地上干吐了口痰——“呸”,起身后又看了看炕里头面无表情的赵伯起,手一甩,实在是懒得从屋里跟他们再待下去了。
火辣辣的日头下,西场下的这片瓜架窸窸窣窣抖动起来,在金黄中透闪出一片绿的海洋。站在坡前透过排树往下看,人钻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瓜架本就一人多高,尽管行与行之间也有间距错落,却架不住枝叶繁茂,那巴掌大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撑起的绿罗伞,一片片的相互叠加,而靠南侧又守着三角坑这块充足的水源,芦草簇拥密密麻麻,也就不怪此处地肥水美得天独厚了。
看着琴娘的背影,书香溜达着走过去,伸手在一处树枝上揪了片叶子。“他怎撞客的?”看似是在关心,实则绝非出于同情,情之所至,少年的心里免不了要偏袒一方,然而不等琴娘回话,他便又把话接了下去:“回回都把你给绕上,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秀琴心里五味杂陈,强忍着心酸朝书香笑了笑。书香凝视着琴娘的脸,明知她给不出答案却又希望能够从她嘴里得到一些解答。就算放到现在,他也闹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喜好那个玩意——把自己的媳妇儿拱手相让,这都什么驴鸡巴理论。然而有亲大爷这么一出,书香到底是底气不足——吃了白食再去揭短,岂不成了白眼狼了。沉默中,他抿了抿嘴,最后终究是舒展起眉头来,也笑了笑。
“琴娘没事。”秀琴抹了抹脸上的汗,而后那胖乎乎的小手便垂了下来,和另外一只手紧紧握在一处。“没事儿。”蝉鸣时不时响起两声,随处可闻的是那蛙叫声,愣了好会儿才又说:“真没事。”内心不断忏悔着,也还想再说些别的什么,然而脸却异常滚烫起来——在既成的事实面前,染了墨的纸终究变成了黑色,被打上了烙印。
“甭想那么多了。”书香把手一松,搓烂的树叶便跌落在坡下泛着一片金光的翠绿植被里,“也甭让自己为难。”除了用这种方式去宽慰琴娘,他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关于婚姻问题或者说婚姻矛盾,书香始终闹不明白——难以为继下去没法子过活,为何不选择离婚呢?他没法问,也不能劝说琴娘去离婚——凭白制造矛盾破坏家庭,给她心理造成压力,于是便从兜口里把烟掏了出来,叼一根在嘴里,同时也递让给琴娘一支,“要不是昨儿个酒壮怂人胆,我可能也不会也不敢顺嘴瞎秃噜。”这些话倒也没瞎说,在给琴娘把烟点上之后,书香才把手一拢,也给自己嘴里的烟点着了。“跟你好的事儿,我都给焕章讲了。”
秀琴斜睨着瞟了书香一眼,虽没表态,却很在意这静谧时光下的相处。在琴娘布满柔情的目光下,书香抿嘴朝她笑笑,而后把目光盯向坡底下的那片翠绿。秀琴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
青烟徐徐,书香脑海中回映着自己这半年来的离奇经历——打架喝酒玩女人,一遭遭的接踵而至,几乎都能写本书了。“反正,早晚的事儿。”这事一直压在书香心头,也始终不愿去面对,但挑明了或许就再也不必为此犯愁了。
“信不信是焕章的事,反正便宜被我占了,不讲出来心里这道关过不去。”若非是坡底下不时传来几道说话声,谁又能料到瓜架里面还藏着人呢,当然,说话时书香的声音并不大,“我看暂时也甭跟赵大提了。”这思绪在反复穿梭,决绝中有矛盾,也有咬牙切齿难以释怀的恨,前路慢慢,不知道的东西又有多少呢?“会好起来的,肯定都会好起来的,不可能这么背。”在这复杂多变且又灰暗的人生面前,书香真的很想大吼一声,但自身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几如沧海一粟,与其空喊做那缩头乌龟,还不如真刀真枪去实干呢,对,就是实干,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就裤裆别菜刀吗,以前我躲着,现在我不躲了,大不了继续跟鸡巴干!”
“琴娘食言了。”秀琴又连续嘬了两大口烟,剧烈的咳嗽中,脊背被孩子拍了几拍,“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秀琴抹了抹眼角,缓了半晌才嗫嚅地说:“给琴娘再来一支吧。”看着书香在那掏烟,愧疚的同时,她心里痛骂自己的软弱——马秀琴啊马秀琴,你就是个贱婊子!就应该被人骑,被人压!
“本来就不赖你!”书香把烟递给琴娘,看着她脸时又表态道:“我跟你好,跟你好我就得跟你一块受着,除非拍屁股走人一走了之。”徐疯子曾言,说沟头堡的风水局破了,可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他人,又不是半仙,具体情况谁知道呢,“遇到混事就得混着来,没别的法。”
“知冷知热会心疼人。”秀琴既羡慕又向往,感念在暖心的话语之下却不敢跟孩子再提别的,也没脸去提。正在这时,坡下响起了喊声,“姐,这门儿还锁不锁?”
被打断思绪,秀琴忙回了一句:“把锁头挂门上就行。”
日头毒辣,好在坡前的树遮挡起一半的热,透过树的缝隙,她看着解放媳妇儿等人笑呵呵地从坡下走上来,也看到了自家兄弟夫妇俩骑车上了马路。嘬了两口烟后,秀琴便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了过去,搭在书香脸上,“将来,谁跟着儿子谁享福。”历经了赵永安之后,如果没有后来的贾景林和许加刚的出现,她这生活或许真就被改写了,而她也心甘情愿乐意给书香当个破鞋,然而现实却粉碎了一切——自始至终也不会允许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存在,更不会任其随意选择,就像多年前始终横亘在她头顶上的家庭成分问题——时至今日,这魔咒似乎永远也没被摘除干净。
院里响起了一道吱扭声,赵永安已从东屋走了出来。其实跟赵永安也算不上仇人,毕竟当初要不是被他牵线,也不可能引出后面的故事,但书香就是打心眼里膈应这个人,如同得知内情之后开始腻歪起赵伯起和贾景林。
“这么热怎不进屋?”
“正惦着进去呢。”
本以为杨书香走了,谁知道竟又撞见了,赵永安也只得硬起头皮干笑起来,还摸了摸光头。自打事情败露算来也有几个月没过吃肉了,将养的这段日子,鸡巴勉强算是恢复一些状态,尽管如此,却哪还敢再去触碰霉头。“在内哥仨那轮班住呢。”有些没话找话,同时也在向书香证明——我可没纠缠你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