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玦无声地后退半步,重心后移,手搭在腰间的长刀刀柄上,手指一根根收紧。
天?凌子?无暇在意易玦的警觉,他?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垂着头?喃喃:“不止脸上的一双眼睛——低头?看、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佛像的嘴边、脖子?、手臂、腹间都会长出眼睛?”
他?自己无法看见,此刻他?的双眼深处,也有某种暗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仿佛一条灰扑扑的、古怪的鱼在水下摆尾,游弋而过。
“那……那是仙人吗?”天t??凌子?双眼无神,茫然?无措地望向易玦,似乎试图从她?口中寻找答案。
随着天?凌子?抬头?的动作,他?眉心间的鼓动愈发明显。易玦屏息凝神,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了——
空气骤然?陷入一片沉甸甸的寂静,只余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属于天?凌子?的声音急促而凌乱,属于易玦的呼吸则平缓而有力。
忽然?,似乎有一道裂帛之声划破寂静,在两人的呼吸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易玦的眼瞳还是不由自主地放大一瞬,清明的眼眸中,倒映出天?凌子?苍白惊恐的面?容。
啪嗒。
只见在天?凌子?脸上,有一片柔软的、像是纸一般的薄片掉落在地。
“什、什么?”天?凌子?注意到刹那间易玦脸上没来得及收敛的惊色,浑浑噩噩地问了一声。
反应慢了一拍,他?后知后觉地伸手,摸向脸颊。
被他?的指尖一碰,原本就?脆弱紧绷的皮肤瞬间簌簌凋落,仿佛古寺中弃置已久的雕塑,稍稍触摸,表面?镀的木漆便连同堆积的灰尘一起,剥落、破碎、坠于地面?。
皮肤一小块一小块地剥落,白花花的,随着风轻飘飘落下。天?凌子?额头?间,自上而下裂开一道细缝,却没有流出一滴血珠。
易玦目力极好,此刻她?能清晰地看到,在天?凌子?额间的细缝下,有什么皱巴巴的、暗灰色的东西正在蠕动……
每一次蠕动,就?会把天?凌子?的皮肤挣动得剥落更多,那道缝隙自然?也更大一些。但偏偏他?仿佛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待那缝隙足够大时?,一片暗灰色的翅翼,颤颤巍巍从中探出,紧接着它像是蝴蝶破茧似的,挣扎着扑出天?凌子?体内!
携着风声,那诡异的飞虫疾速扑向易玦。
距离越来越近,它的形象落到易玦眼中,也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只拖着两片扁长翅翼的飞虫,形似飞蛾,浑身灰扑扑的,遍布着一圈一圈像是眼睛的圆形纹路——但与普通虫子?不同的是,在翅膀尽头?那应该是躯干的部位,只有一只圆滚滚的眼球,恶意地凝视着易玦。
寒光乍现,刀刃出鞘。
由于早有警惕,易玦出刀速度极快,刀锋准确地对着半空中飞舞的怪虫。
一刀斩下。
“咕叽”一声,滑腻的眼球被斩为两半,落在地上,薄翼各自扑扇几下,接着便没了动静。
而天?凌子?,他?在眼球离开体内的那一刻,就?两眼向上一翻,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易玦确认那只怪虫已死后,立即去?探了探天?凌子?的脉搏,一下又一下,仍然?在稳健地跳动着。
至于他?脸上脱落的皮肤,对于修仙之人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皮外伤。等他?自然?醒来,兴许皮肤都已经重新长出来,伤口也彻底愈合了。
“怪不得……”易玦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脚边长着眼球的怪虫,“怪不得第一代怪物没什么理智,更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而这山上的梵音宫弟子?们?,却似乎能保留自己的记忆和意识。”
“第一代,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吞噬尽躯体内的一切,包括神魂、经脉、血肉,彻底转化成怪物,再批一件人皮作为‘衣服’。”
“而那些表情神态灵动自然?的佛修,大概只是体内寄居了这样一只怪虫,在保留他?们?思想的状况下,时?刻监视他?们?的言行举止,确保他?们?为悟了祖师——或者他?背后的‘它’效劳。”
“只不过天?凌子?被寄居的时?日尚浅,与怪虫的联系并不深刻,甚至险些让他?向我透露,他?在悟了祖师那里看到了什么……怪虫无法操纵他?,无可奈何,只能选择破皮而出,打断我们?的谈话。”
“如?果不是我早有戒备,换成其余的道友,恐怕就?猝不及防中招了……最后得到的,会是两个被寄居且不自知的人。”
想到这里,易玦皱起眉:“不妙,‘它’的手段真的在一点一点进步。”
好在,“它”的这些行动,也隐隐向易玦透露出了一丝弱点——
“它”为什么宁愿大费周章,寄居、控制住这些修士,而不直接一口吞下他?们??就?像“它”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这说明,“它”一定另有所图,留着活生生的人对其有用?。
那用?处想必大得很,大到让“它”愿意暂且不把所有生灵看作食物,而要养着他?们?、控制他?们?。
那么,活人与死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是思想,”易玦轻声喃喃,再联想到悟了祖师带上山的人,都是在各自宗门有一定名望和话语权的年轻人,有一个猜想蓦地闯入她?的脑海,“莫非‘它’想要……”
“我们?供奉‘它’?”尾音微微上挑,易玦感到不敢置信且荒谬。
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边想要食物,一边还想要享受香火供奉?
未免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