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的手颤抖起来。他的瞳孔收缩着,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闭上眼睛,仿佛接受了某种清醒的命运。
“……好。”甚尔叹了一口气:“我喝。”
面前仍然是一碗味增汤。清亮的汤面丶微微开口的蛤蜊。甚尔拿起勺子,这次却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十分平静地张开口。
熟悉的味道渗进味蕾,虽然有所预感,甚尔的心脏仍旧紧缩起来——这一次,他最终还是想起了妻子的死亡。
妻子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短暂地撑起身体,向他摊开手掌。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把那个……”
甚尔与她的眼睛一对视,明白了她想要什麽。他拿过床头放着的玻璃球,放进了她张开的手心中。
她看着那颗玻璃球,看着那端坐于其中丶色彩鲜艳的雏人偶。在生命的最後,像是想借此消除不甘丶又或是只是单纯想踏踏实实地握住些一些确实而安定的存在,她用尽最後的力气,紧紧握住了那颗玻璃球,像是握住自己的人生。
她看着甚尔的眼睛,曾经那眼中闪着希望的光,现在甚至那光更灼亮了,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後却只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
“惠……就交给你了。”
光熄灭了。紧握的手指松开,玻璃球掉在地上,啪一声碎了满地。
怎麽说呢。那种感觉。
一开始大脑是空白的。作为杀|手,甚尔见过无数死,但这是他见过的最平静的一次死亡。他知道妻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却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麽。
然後从茫然中醒来的是不可置信。他甚至感到一种可笑的荒谬。他早知道老天不公,那麽多幸运儿出生起便一无所知地幸福活着,他已经够倒霉了,倒霉得甚至有些低贱,但他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才稍微活出了点人样啊。
接着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先于悲伤率先席卷而来的,竟然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庞然的怒火。
他猛地跳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般暴跳如雷地发出怒吼,急躁又一刻不停绕着床来回走动,他冲着床上妻子的尸体大发雷霆,即使知道她已经听不见了,仍然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
你以为我是什麽好人麽,你就这麽潇洒地一死了之,扔下这麽个烂摊子给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我根本没那种东西!告诉你,我只是缺个帮我舒舒服服打理生活的人而已,我根本不在乎你!你死了,有大把的女人等着倒贴老子!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活着管东管西,死了还想绑架我?你做梦!
他嘴里不断吐出脏话,无数难听的词汇发泄般一股脑喷了出来,他来来回回地骂,一直到骂累了才停。他喘着粗气,慢慢地坐下来,轻轻将她那只伸出的手贴在额上。
他想——这个愚蠢的女人丶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丶这个坏得要毁掉他一生的女人……他真的好想她活下来。
甚尔捂住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聚在下颌,落进了碗里。
栗秋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
是的。差的那一点咸味……是眼泪啊。
惠惠扒在桌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甚尔的胳膊。
“好喝吗?”
“……”
牢牢被手掌按住遮挡的脸下,发出了粗哑而颤抖的声音。
“难喝死了。”甚尔笑道:“真是个笨小鬼。和你妈……一模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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