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结
雨刚停了一会儿,现在又湿湿润润地飘着。不过天和地一直湿漉漉的,像是桂的香气般柔缠又无孔不入。
栗秋焰走过浓密的树荫,雨落下来没什麽声音,倒是苍绿的叶上凝的水颤颤的,像是那绿浓得托不住了般,倏地坠下来,打在伞面上咄一声。倒也跟没停过没什麽分别。
银亮的光在掌心中微闪,冷白的腕掠过沉绿压着的零碎野花,暗黄丶灰蓝丶脏青……漆黑的伞面下,他碧绿的眼眸凝视着,看指尖落下一滴夹杂着灰尘的雨水。
“……就是这里了。”
栗秋焰擡起眼,看向面前这座冰凉湿粘的丶笼罩在衰败植叶与水灰气味中的自居宅。
门外不知名的复叶灌木挤挤挨挨得一蓬蓬,杂草左支右绌,看得出以前似乎有做景观的规划,但疏于打理已久,栗秋焰小心翼翼地跨过倒伏的叶枝间结着的白蛛网,站在檐下敲响了门。
“你好——”栗秋焰礼貌道:“有人在吗?”
没人回应。
栗秋焰将上身微微後仰,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屋子里应该是有人在的。——这栋宅子的窗户很大,似乎也属于当年景观的一部分,左右对称的四面窗沿上都养了各色的垂吊花卉,现在花不见几朵,干瘪的颜色贴在玻璃上,从新的枯的枝条的缝隙间,能看见里头的人影和亮。
“有人——在吗——靠。”
甚尔送的这把伞又大又重,栗秋焰一边费劲地收伞,一边加了几分力去把门敲得更响些,结果不慎碰到了旁边,被绿叶子味儿淋了一身。
栗秋焰骂了一声,正狼狈地拿湿袖子擦脸上的水,面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黑暗的门框中,一个老妇人板板正正地站在正中间。身後,不稳定的烛光在墙壁上跳跃着阴影,隐约的燃灰气味随着模糊的音乐念诵声传来。
隐约听到“阿弥陀佛”的念声的栗秋焰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他最近这跟佛教杠上了吗,还是说这就是那什麽见鬼的观察者效应?
老人耷拉着眼皮,眼珠子从下往上斜睨着他,法令纹陷下。
“找谁?”
栗秋焰一怔。这和他想象中那个,手把手教女儿做味增汤丶过节时会为女儿细心准备蛤蜊汤丶祈祷孩子感情和顺的温柔母亲形象,差别也太大了。
但栗秋焰还是立刻放下手,用那张俊秀柔和的脸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别人家好孩子”的无害笑容,向妇人道。
“哎,伯母您好。我是那个,令爱的……”他顿了一下:“……朋友。我这次来,是想……”
老妇人皱了下眉。
她似乎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女儿的脸,随即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她欠你债?找她去,别找我,她恨不得我去死,十几岁就自己跑了。”老妇人漠然道:“估计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栗秋焰:“……诶?”
老妇人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径直转身离开。
栗秋焰怔怔地站着。门没关,线香燃尽後是死气沉沉的灰烬气味,和红色的烛光一起吹进他的眼睛鼻子里。他突然打了个抖——风过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冷得很。
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顺手合上了门,像是合拢一面死棺。
屋内没有开灯。但窗户够大,因此光线还算充足。落雨的天光灰冷冷的,映在空荡荡的室内,像是给这旧的椅子丶黑的桌子丶铜的镜子蒙上了一层薄灰。
栗秋焰缓缓走过前厅,窗外透过枯枝的光照在铜绿的锈迹上,为他镜中映出的怔怔脸庞投上一匝青莲般的顶光。
随着他越往里走,那机械播放着的佛经唱念声,也就越发清晰。合着简单规律的音乐,一个女声不断重复地念诵着。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栗秋焰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哀悯。那种与看着甚尔的双眼时,相似的哀悯。
黑发女子的幻影没有再出现,即使在这神异莫测的气氛中仿佛什麽都能够发生,但空气却一片寂静。但也即使如此,栗秋焰仍无法自抑地想起了,那些明明只是从他人口中听闻,却身临其境般的回忆。
“好漂亮。”她的眼中映出华丽的金红色彩,手指贴在橱窗上。“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雏人偶呢,一个都没有。”
为自己别上的桃花丶精心准备又异常兴奋的庆典,当她向汤中投入蛤蜊时,想到的到底是与丈夫恩爱长长久久,还是那场生命中缺席已久丶直到此时才终于填补上的欢笑?
“甚尔。你……还有我。”她眼中是希望的光亮:“我们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