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後,两个小的依旧赶作业去了,寒羌水素来有午睡的习惯,若有事不能睡,须得喝几杯茶水提提精神。
刚找出上回那把平盖莲子壶,容沙白就敲了敲他卧房的木门,得到应声後,就掀了棉布帘子进来了。
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茶壶上,寒羌水就笑笑,“饱食则困。”
“那就去睡会儿,饭後消消食再饮茶。”
见寒羌水有些踌躇,容沙白就挑眉笑起来,“行啦,不要考虑招待不周那些问题了,还是说,寒先生觉得我是外人?”
“这哪能啊,”寒羌水也笑,随即爽快道:“那我就不矫情了,我去睡会儿,您若是无聊,就去院子里逛逛,家里虽大,但没有什麽禁忌的地方,东跨院花园也打理过了,过了小穿堂,打後罩房的月亮门就能进。若是不想动身,可去我书房,翻翻架子上的书。”
“好,”容沙白调侃笑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您好好休息。”
寒羌水卧房和书房对着门,分居堂屋两侧,正好占了正房三间。正房两侧是耳室,冬耳室分了一半做穿堂,面积就小了,做厕室和浴室用。原本来讲,正房西耳室是用来做书房用的,但或许因为耳室和正房不相通,有些麻烦,就把书房安置在正房里了。
容沙白是个讲究人,在没有主人的陪同下不会随意走动,于是就去了书房,想找本书打发时间。
书琳琅满目,看得出主人博览群书。
上回进来时,一心被画惊艳,不曾仔细看过寒羌水的藏书。书架很高,通顶,靠墙的一旁有折叠的木制梯子用来拿书,大多数的书籍是按类别排列的,关于玉石镌刻的书籍占了一大块地儿,中国经典和外国经典也分列排布,只有书桌边那把简洁大气的云纹南官帽椅後陈列的书籍不同。
那里书籍排的散乱,高矮不起,又错落有致,类别是则各样式的都有,应当是最近在翻看的书。
容沙白轻手轻脚的挪了挪那沉重的南官帽椅,微微弯腰,顺着书脊一一看过去,目光停留在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上,微微顿了顿。
这本书页已泛黄,露出岁月痕迹,看得出主人买的很早,看了很久,至今都还不忍放还。
他把那本书挑出来,放到书桌上,宽大的书桌被收拾的很干净,只摆着笔墨纸砚等物,毛毡卷了搁在一旁,露出深色的实木桌面。
他坐下来,翻了一页书。
书的扉页上,寒羌水写了这麽一段文字。
“久病疾苦,怨天恨地。除却天边月,没人知。不若洗自尘心,入我道门,随缘南去,久住东廊竹。——乙酉年寒尚兰留”
容沙白指尖轻轻触碰这潦草疏狂的字迹,心尖不由得一颤。
入道门,死生随缘。
倒底是他的目光太毒辣,抽丝剥茧般选中了这麽一本书,一翻,就翻到了寒羌水那段不堪言说丶不为人知的过去。
2005年,在那个寻常少年朝气蓬勃的青春里,他与疾病斗的头破血流丶鲜血淋漓。
午後的阳光清冷,透过琉璃窗洋洋洒洒的散下来,落在折叠起来的绿屏风上,漾起湖水一样的涟漪。
这个午後,黑纸白字间偶尔沁着水蓝色的钢笔字,《我与地坛》连接着他的成年和另一个人的少年,在只言片语的批注里,他见到了一个与现在全然不同的寒羌水。
那个少年,天资横溢,却也学着藏拙,张狂傲气,又尝试着收敛。
关于生与死之问,他有疑惑,有不解,有无奈,甚至有怨怼,但他从未放下过前进的步伐。
这真是相当好相当好的一个少年,以前是,现在是。
这份沉浸,连寒羌水的悄然步入都未曾打破。
直到身侧落下了一道身影,书上的光映在了来者身上。
容沙白笑着擡眸,寒羌水浸在光里,含笑弯腰,指尖掠过他衣袖,将书翻到了最後一页。
那里只有八个字,洒脱飘逸,如蛟龙云游。
“生而无畏,死亦无憾。”
是啊,这才是少年当有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