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倒是心善,此后必定逢凶化吉。”
玄溟神主仍在远程看戏,催促她,“给本座尝尝。”
施颂真知道神谕一出,必定应验,也算是这对母女的福分。
她抬指撩开帷帽垂纱一角,将搪瓷碗递至红唇边。
正迟疑喝水会不会弄湿纸做的身躯,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腾而来。
“让开让开,挡路者死!”
一小队骑着乌骓、身着紫袍金甲的人当街策马疾驰,见到行人也毫不避让,只将手中鞭子抽得呼呼作响,高声吆喝。
行人吓得连滚带爬,一些商贩避之不及,货物洒落满地,被马蹄尽数踏成碎泥。
妇人的糖水铺子亦未幸免,摆在门口的桌椅尽数被踏翻,连带着一旁玩耍的小女孩也险些丧命马蹄之下。
施颂真旋身护住小姑娘,马蹄堪堪从耳边擦过,当真应了那句“逢凶化吉”。
她低眸一看,碗中荔枝煎的汤水未撒分毫。
再回首时,那队骁骑已经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没事吧囡囡?真真是吓煞阿娘了!”
妇人心有余悸地搂住女童,又不住给施颂真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护,不然我家囡囡恐怕是……这些个金乌卫,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施颂真眼皮一抽。
金乌卫担负守护仙都之职,紫袍金甲是其标配。当年施颂真一手创办金乌卫时,可没想到会养出这么一帮嚣张跋扈的东西。
她试探问:“金乌卫不是守护仙都百姓的吗,怎会如此行径?”
“唉,那是以前了。少主尚在的时候,金乌卫的确为咱们办了不少实事,可颂真少主都有十来年没回来过了。早知会是这般光景,我们一家还不如留在外边呢。”
妇人看了眼逐渐晦暗的天色,似有所顾忌,低声叮嘱道,“姑娘还是尽快归家为妙,最近夜间不太平,千万别出门。”
说罢,她麻利收拾好碗筷桌椅,拉着女童进了门。
面纱撩动,施颂真端着温热的荔枝煎饮子,琥珀色的糖水中倒映出她轻蹙的眉头。
方才当街纵马的金乌卫皆是十分面生,不是她当年提拔的那批旧人。
她得回宫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啪”,只听一声风响。施苏潼听声辨位,抬手攥住一只小小瓷瓶。
“今日的内服伤药,”不传授剑法的时候,唐拓说话总是很简洁,“外敷的,待会儿纯一会拿给你。”
脚步声远去。睁不开眼的施苏潼低头,眼前一片朦胧白光。掌中瓷瓶光滑,隐隐渗出几分清苦药香。
他手指忽然收拢,将瓷瓶捏得粉碎!
不一会儿,室内响起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被褥里的谢扶舟骤然睁眼,金色竖瞳在黑夜里闪着流光。他几乎花光了全身力气,才从沉重的被褥下爬出来。
最后狐狸盘成一团,压住施颂真的被角,就此睡下。
奇怪的直觉。谢扶舟从前并不认识施颂真,却下意识觉得她的睡姿糟糕。明明打坐时能一日不动,躺下睡觉的时候却总是翻身,翻着翻着就会把被子翻掉,需要有人压住被角。他看着被子里正要往床下滚的施颂真,舒展开狐狸的长尾,将蓬松的尾巴压在施颂真身上。
晃动间,狐狸尾尖拂过施颂真的脸。睡熟的施颂真觉得熟悉又亲切,下意识蹭了蹭,将脸贴在白狐的尾巴里,不再翻身。
少女呼吸均匀悠长,拂过天山狐的尾毛,痒得惊人。谢扶舟浑身一震。他第一反应是将尾巴抽走,但不知为何,天山白狐最终并没有这么做。
他最后抬头往门外看一眼,确定孟逢春已经离开,才回头将下颌搁在前爪上,专注地看着施颂真。金色竖瞳在黑暗里明灭,犹如夜里出海的渔火。
第74章前尘(七)
施颂真向来睡得浅,因为她戒心太重。即便是夜里的浅浅风声,也能将她从梦境中带回到现实。然而这次她睡得意外踏实,一夜无梦。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孩童被孟逢春耳提面命练了一日的剑,晚上总是在浴桶内累到倒头就睡。
熟悉的毛绒绒蹭着她的脸庞,带着一点冰雪的凉意,压制住施颂真体内的滚烫燥热。汹涌的岩浆隐在躯壳下蠢蠢欲动,可又被一层薄薄因果束缚,无法挣脱而出。
那是属于神的力量。
施颂真睁开眼睛时,窗外夜色渐收,朦胧的雪光透过窗纸,带着冷冽的桃花香。她转过头,正要查看被窝里的狐狸情况如何。映入眼帘的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蜷曲压在被角上睡着。
丹药起效带来的困倦中,施苏潼听到了哭声。有人捧着他的头,用毛巾蘸着冷水,悉心擦去施苏潼脸上干涸的血渍。
那双手粗粝但柔软,熟悉又温暖。无需睁眼,施苏潼已经感到了令他安心的温暖。那不是瓷灵纯一,而是他被关在清凉谷的数年中,唯一思念的去处。
“……娘?”
头上传来的哭声一滞,随即少女破涕为笑:“哥!”
施苏潼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斜坐在榻上的施苏沅。多年未见,同胞妹妹比起他当初离家时长大了一些,却消瘦许多,脸上没了婴儿肥。原本乌黑的头发变作干枯的黄,那是营养不良的体现。
“苏沅?”九重天上,玄溟神主的真身立于滚滚云霞之上。
头顶的巨大旋涡翻涌着,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吞噬。
旋涡之下,渺小的少年神明仰首看着头顶白玉京的入口,漆眸如渊,衣袍迎风猎猎。
疾风乍起,他腾空而起,朝旋涡般的入口飞去。
空中瞬时劈下数道紫霄雷电,玄溟神主旋身躲过,落回原地。玄冰铺天盖地而来,冻住厚厚的云层,灵蛇般的冰柱瞬时缠上他的脚腕,似要将他牢牢困住。
“你还是要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