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方才听当值的玄青说少主今日怪怪的,将自己一个人闷在屋中雕一尊少年的木像,茶饭不思。
他放心不下,且想早日归队金乌卫,这才强撑着身体前来看一眼。
少主旁边的这位姿容俊美高贵的黑袍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玄戈看了看案几上摆放的木雕,又看了看黑袍少年,细瞧之下,方觉他竟与木雕上的那张脸有七八分相似!
他不由恍然:少主大人自幼青睐美少年,莫非此间雕刻的是她的旧相好,只可惜斯人已逝,只余空山旧梦,少主这才寻了这位阿舟公子做替代品,聊慰相思之苦?
这种事,六欲仙都又不是没有先例!
玄戈越想越觉得可能,一脸“撞破秘辛”的讳莫如深。
施颂真见玄戈站着不走,便发话道:“时辰不早了,劳你安排个清净舒服的住处,送阿舟公子下去歇息。”
顾及他伤势未愈,施颂真只挑了最轻松的事给他做,免得他躺着养伤都不安心。
玄戈显然想到了另一层意思:贴身随侍,夜深留宿,还要安排清净舒服的住处……
“金屋藏娇”四字跃然脑海。
“属下明白了。”
玄戈做出了然的神情,抬手朝谢扶舟比了个“请”的手势。
直到一个时辰后,施颂真带着一身沐泽过后的水汽回到寝宫,才明白玄戈那句意味深长的“属下明白了”是何意思。
推开殿门,只闻满室暖香铺面,银烛如昼,紫纱垂幔于眼前朦胧轻舞,似真似幻。
烛火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照亮了那张铺着簇新云丝锦被的奢华大床,大朵大朵的荼蘼花在被褥上争先怒放,丝丝流光,活色生香。
谢扶舟身着一袭玄黑的真丝袍子,一手抵着额角,一手平置于腹上,正斜倚在床上休憩。
他似是睡着了,眉睫极黑,肤色极白,黑色袖袍蜿蜒垂下床沿,有种说不出的绮靡之感。
施颂真呼吸一窒,捂着胸口直扶额。
这真是……
要命了!
“哥,少主交代你的事办好了?”
玄青执勤路过,问守在阶前的兄长。
“放心,办得妥妥的。”
玄戈一脸严肃,自信竖起大拇指。
纯钧之心·万剑归一!
剑影瞬息凝成一道,空中骤然失去了踪迹。由纯钧剑灵亲手施展出的第九剑,远非施颂真的芙蓉九剑能企及。最后一剑仍未落下,施颂真却能察觉到自己周身已为孟逢春的神识锁定,怎么也无法逃脱。
是威胁吗?要么交出谢扶舟,要么自己肉身抗下这一剑。
她不相信兄长真的会杀了她,但情势不容施颂真质疑。眼前之人已非昨日之人,记忆被篡改之后谁都不能再相信。孱弱的幼狐在施颂真怀里踢蹬,似乎是想从她怀中跳下来。
最后时刻施颂真终于不再紧紧将谢扶舟护在怀中,灵力将白狐托在半空中,没有半分阻挡。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剑气随时能够贯穿谢扶舟的身体。
孟逢春嘴角勾起,很快又平复。他在谢扶舟身上栽过不止一次跟头,即便如今被封印的天妖已经受了重伤,孟逢春依然不会轻敌。
好在如今他已不是真正的神剑剑灵,再也不能斩断因果解开天妖的封印。银白眼眸的青年轻笑一声,白狐被突然出现的剑气贯穿了胸膛,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纯钧之心·万剑归一!
谢扶舟忽然出手,一掌击向自己小腹!
疯狂向天狐内丹涌去的灵气骤然迟滞一瞬。只听“咔嚓”一声,天山白狐丹田内部的妖丹出现数道细小的裂缝!
内丹无法囤积的灵气遇到阻碍,被迫原路返回,一瞬间便涨满了谢扶舟浑身经脉。剧痛一瞬间从天狐周身袭来,只一瞬,谢扶舟便失去了对这些灵气的掌控。妖力没了容身之处,疯狂地从谢扶舟周身大穴四溢而出!
鲜血满溢,染红了青年的白衣。太阿剑灵停留在空中,不解地看着谢扶舟极力反抗天道的模样。即便曾经几次与生死擦肩而过,谢扶舟也无法忍受这种几乎能够摧毁全身经脉的痛苦。九尾白狐紧咬牙关,额上青筋暴起。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不想飞升?”
世人皆追求无上大道,企图飞升上界,就此获得永恒的生命。而对剑灵而言,飞升意味着解脱。
太阿剑灵不明白,为什么谢扶舟会拒绝进入那扇门,甚至不惜为此自损内丹。
灵气逆流,包裹天妖的结界被破,失去凭依的谢扶舟从空中摔落。浑身皆是斑斑血迹的青年躺在徘徊花树下,苍白的脸上满是疲倦。
“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不在上界,而在人间。”
施颂真就在这里,所以除了这里,谢扶舟哪里也不会去。
“你是为了那个孩子?”太阿剑灵明白过来,“可她已经是剑灵了,是和我一样的存在。身为剑灵,我们注定要守护人类,在人间消耗一生,此生此世永远无法得到解脱。即便你现在自损灵丹,推迟了飞升的机会,也没办法推迟一辈子。”
身为天妖内斗的最后幸存者,谢扶舟注定会前往上界,而施颂真却只能留在人间。无论谢扶舟此次自伤能拖延多久,都无法实现他的心愿。
待谢扶舟妖丹修复的那一日,便是二人别离之时。
“总会有办法的。”谢扶舟挣扎着站起身,“淳于意既死,你也没有继续拦住我的必要,何不让开放我过去?”
他脚步蹒跚着向施颂真离去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谢扶舟面色就会白上一分。在此之前,九尾天狐从来没有经受过碎丹之痛。即便是蓬莱岛的那一剑。世人捕猎天妖,也会小心谨慎,以免不小心损伤了天妖内丹,最后得不偿失。
自损内丹来逃避飞升的天妖,谢扶舟大概是头一只。太阿剑灵目送谢扶舟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出声问道。
“想交换吗?你我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