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恤民手册。
秦法繁密,因而这幅役夫慌张赶路的场景未能引起路人多少侧目。
委实过于常见。
与这位修堤男子道别,成乔随即踱向手执鞭扑的军尉,眼梢一提,拦住他扬手欲抽打役夫的手。
“你找死不是?”军尉骂骂咧咧,声音却在瞧清她腰间带鈎的瞬间低了下去。
玉质带鈎,非富即贵。
坏了,碰上了前来微服视察的贵人。
他不由错下双眼,换上谦卑姿态:“不知大人有何事见教?”
“黄河水患虽险,然征调名册井然有序,无需这般紧迫,你为何咄咄逼人强加催促?”成乔皱眉,与一行役夫胆怯瞥向自己的眼神相接,向他们牵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军尉道:“大人有所不知,因连日大雨泥泞,这群人误了期限,失期当斩,小的正是押送他们受刑,此举乃是遵循律法,小的并无甚不妥之处,大人莫要怪罪。”
言罢,又高声大喝,催迫一衆役夫赶快行进。
汉子们眼中流出恐惧的神色,然而对亲族性命的顾虑还是战胜了对自己生命的留恋,绝望地踏进了道中。
成乔伫立未动,望着这一队垂首丧气的男子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一步一顿,逐渐朝远处离去。
“这位兄弟。”其中一个青年早已朝成乔瞅了好几眼,瞥军尉正训斥另一人,暂时无暇顾及自己,连忙朝成乔奔来。
“能否拜托你为我转交一封家信?地址已附于背面。”青年从破烂不堪的衣衫内侧取出一块写满墨字的旧布,因为缺乏纸张,似是从衣襟扯下一块而来。
成乔看着他期待而忐忑的双目,收下他的信,揣入手心里:“我一定替你尽力带到,毋要担心。”
青年感激地向她鞠了一躬,奔回队伍中央。
“你不救他们麽?”甘罗见她久久站立,并无出手援救的意思,不免惊诧,“都说秦王严峻而公子宽仁,最以生民为念,这可不符合你一贯的性情。”
成乔摇摇头:“纵秦法严苛,律法亦不可公然撼动,恕我无能为力。”
社会需要绝对执行的权威,而权威一旦失去了公信力,百姓没了约束,则必生乱。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甘罗明白她话外之意,叹了声气,望着那队罪囚缓缓成为天际的黑点,终于趋向消失,眼瞳覆上落寞。
手心里那块残缺不全的破布还带温热,她打开这封家书,试图察看其所写地址。
摊开信,其上墨书字迹工整,足见青年所受文化程度并不低。
好奇心促使她看了下去,却见家书中写道:“三月丙子,虞,敢再拜问母弟,可无恙也。”
开头即是对母亲和弟弟的问候,她不禁因此判断,这位名叫虞的青年人或许是这个家中的顶梁柱,老母与幼弟皆依靠他扶持。
“他在信中写了甚麽?”甘罗观她览读时面色凝重,忙凑过脑袋来看。
“为虞多问姑姊康乐,问新妇茍得无恙也?问婴记事何如?虞今从役失期,论罪当死,不得奉养母于室,此大憾也。”
“他说,不能侍奉老母很遗憾,还问候了家中新娶的妻子,并且询问之前军功所换取的半两是否已经寄到家中,是否供家人支用?他说新地盗贼频发,弟弟不要去那里砍柴,以免遇到危险。马上快到秋天了,布匹价格会更贵,希望母亲早日囤积,以免货价上涨难以应付。他还说,他犯了错误,受军法是理所当然,并无甚麽可以抱怨,惟愿家人姑姊无恙,便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成乔解释到最後,声音情不自禁低了下去。
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实在是因为这封家书情真意切,令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秦之强大,原是以百姓的血肉作筑基。a
深呼吸须臾,成乔转向甘罗:“你的马快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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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
嬴政将将下朝,留于殿中与来自齐国的使臣对谈了半晌,问及远在东方的联姻公主伯嬴,答曰一切安好,嬴政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