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抚了抚儿子的襟口,不再言语。
例行公事完毕,成乔回到车马上,开始进行她早已形成在脑海里的筹备。
她请来黑要:“先生,不知当今墨家弟子有几何?”
黑要沉思须臾,徐徐回答:“遍布七国,应有三千之数。”
按这时的生産力来看,三千够了。
她又问:“不知先生能否请墨家弟子为我首次使韩即得百里之事广布宣传?”
想要什麽就得主动出击,没什麽好遮遮掩掩。
既然要名声,就不用装作淡泊之态,在这种上层诏令下达全靠各地基层长官一张嘴与一片纸的年代,没什麽比广告的效果更好。
墨家追求实用主义,也不是什麽出世的学派,黑要于是道:“长安君欲让黑某如何行为?”
“凡交通街衢通达之地,烦请先生皆让人口口相传。加之弟子撰写着作之时,可将此事提一笔,圣人有立功立德立言,成蟜唯欲占一立言。”
纸面上的,无疑是呈现给读书士子看的。他们的群体虽然占据比例小,但书籍作为最稳固的承载体,数量少可力量大。
而街头宣传的,则是为了庞大的农民群体,他们大多是不识字者,但舆论的势头不可小觑,就算靠口头上的笨办法,找个人在路口大声议论,一传十十传百,也能充分利用传媒的作用。
黑要点头,待告辞离去後,成乔又找来白杜。
“白君可否为成蟜潜入宜阳,化装做一铁匠,暗自打听铁山开采实情?”
她得掌握最全面的情报力量,嬴政在明,她在暗,虽然有当地郡守每年底上交手下掾吏编撰的年度工作报表,但实地考察总比文字来得可靠。
而且看白杜身强力壮,皮肤因干了多年体力活晒得黝黑,学土语也学得很快,及时融入环境应该不成问题。
她需要知道铁山的铁矿含量几何,每年供给秦国军队武器的数目,以及督造的监工姓名与情况。
白杜受命而去,她正思索下一步计划时,猛不丁车轮忽停,大脑还尚未作出反应,後方倏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嚷。
“长安君——”侍者恐慌地跑来,惊魂未定,险些摔倒。
他略喘了几口气,指向身後道:“有一夥草寇趁我等不备,袭击了我等车队,将韩王派来护送的卫队杀死,还将我们的不少随从掳去,为首的大盗还扬言要见殿下。”
话音未落,一行灰尘骤起,随之一列马匹奔来,一男子居高临下地横于马上,气势凶恶:“汝即是秦国长安君?”
男子身形魁梧,耳根处一道疤痕延伸至脖颈,一眼便知素为刀尖上摸爬滚打的人物。
成乔见状,旋即下车,神情泰然自若:“在下正是长安君。不知足下有何贵干?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即掳我随从,此非君子行径。”
男子嗤笑一声:“君子?连年战乱频发,我等温饱尚且难以满足,有何闲情逸致去做那无用君子,长安君此言未免太过可笑。”
语罢,他打量了成乔两眼,眯眸道:“我于此地占山为盗,人手不足,欲借长安君人马一用,秦国人丁兴旺,君不必吝啬。”
他身後跪着一群被捆缚的侍从,皆满面惊恐,哀嚎不已。
他们虽无武艺,但要麽是厨者,要麽是医士,还有些擅长铸造工艺的匠人,虽属于地位低下的百工之列,但都具有一技之长,比只会夸夸其谈的儒生们有用多了。
成乔当然不可能放弃他们。
只是车队中了埋伏,卫兵损伤了许多,若要直面应对这些有备而来的草寇,必然少有胜算。
成乔稳下心神,坦然望向男子:“君所言差矣,此和吝啬与否无关,若是君要钱财,成蟜甘愿双手奉上。只是于成蟜而言,他们俱是不可替代之人,成蟜视他们与自己生命无异,是故斗胆请求君放还他们,条件随君之意。”
此言一出,百工顿时震惊地看向她。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这般重视他们,他们身居社会底层,所见所亲历者皆是显而易见的轻蔑与薄待,何尝有人如此坚决地说出“不可替代”“视若性命”之语,更何况还是国君的弟弟?
当下,衆人竟连恐惧也被驱散了,心内的感动刹那占了上风,含泪注视着不远处的成乔,若非身上有麻绳绑缚,立时便欲顿首表达感激。
男子亦心生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