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此是何意”
“臣弟认为,若于公,秦齐联姻,有利于缓和我大秦与敌邦素来紧张之关系,平息齐国与赵国合兵于我边境作乱之心,以求蓄养兵力,窥伺函谷关以东之机。但于私,伯嬴正当妙龄,齐王已年近五旬,并非佳偶。”
“这些寡人自然清楚。”嬴政像是早已有了决定,而刚才不过是试探,“这次联姻势在必行,伯嬴个人之私,不能阻挡寡人一统江山之心,怕只能牺牲王妹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成乔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古代女子,真是太可怜了。既要受买卖婚姻支配,还要一辈子相夫教子,生活在尺寸之间,半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既然这样……”秦王沉吟了片刻,指节在雕龙扶手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思索的目光忽然看向装作望风景的王弟,“那就不得不烦劳长安君殿下了。”
果然。
嬴政每次不嫌麻烦称呼她封号的时候都准没好事。
成乔也不能再装听不见,只好离座,恭敬地行了个礼:“男女有别,且事关婚姻大事,臣弟怕是也说不动姊姊。”
嬴政眯眼,这向来是一个不悦的信号。他微微前倾,唇角浅扬:“你与伯嬴关系最好,你最清楚怎样晓之以情。”
成乔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夹在中间的馅儿,进也不是,退也不得,还要忙着斡旋调停,哄完这个哄那个,扮演本来该由婆婆母亲来充当的角色。
两个老太後都劝不动,本来最应该出来说话的赵姬压根儿没打算管那个跟她没半点血缘关系的侄女,这下重担全落在最不应该管的她身上。
还有哪个朝代的公子要这般身兼数职左右逢源?
“臣弟与伯嬴关系虽好,但亦无把握说动。”见推脱不得,成乔事先给嬴政打了预防针。
“本就无需说动,尽力即可。”
此事已由不得伯嬴的选择,而这所谓的劝说亦不过是让她心里好受些罢了。
她已别无退路。嬴政思着,望着成乔从殿上满腹心事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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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也是来劝我的,那请不必费这个口舌了,现在回去吧。”不远处,伯嬴强硬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带着哭腔,略有些沙哑,听得出来已经哭了很久。
成乔不禁默然。
明明在来的路上想好了很多能说的话,很多大义凛然的台词,但在伯嬴转过脸来的那一刻,什麽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少女着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有一双灵动的杏眼,白皙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祖父安国君在世时最宠这个孙女,天天夸她是大秦最亮眼的明珠,最美丽的珍宝。
可就是这张正值青春的脸庞,有这麽高贵的门第,就要去侍奉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大叔,听说他还有很多姬妾,儿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个。
但想想,或许正是这所谓尊贵的出身,才给她招来了祸端。如果只是个普通百姓,嫁个门*当户对的般配夫君也不是难事,偏偏她生在王室,便注定了身不由己。
“你怎麽还不走啊”伯嬴见这个不识脸色的弟弟在发呆,不免恼怒,几乎就要冲着成乔尖叫,“快滚,我不需要你们来可怜我,回去告诉你那铁石心肠的兄长,我就算一死了之也不会嫁给那个老色鬼。”
成乔既没生气,也没如她所愿那样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打破沉默:“其实我并不想让阿姊接受这桩婚事。”
闻得此语,伯嬴眼里情不自禁泛起期待的光,声音带了些颤抖,身子不由自主地贴近:“那你就去跟王兄说说,求他收回成命,好不好他向来听你的,你去求他救救我,好不好啊”
成乔心道哪来的错觉,这王兄从来就不是个能听弟弟话的主,但还是不忍与她明亮而哀戚的目光对视,只能垂首避开。
“王兄……其实也跟我是一样的想法。”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女几乎就要长舒一口气,可随後,成乔又想好了措辞:“但是为了大秦,他不得不这麽做。”
此言无疑又残忍地将少女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击碎,却没有什麽比得而复失更痛苦。
眼泪涌出,她失望地盯着躲避她眼神的成乔,干脆利落地站起了身,语气有些尖锐:“大秦!又是大秦!这三天来,每个来劝我屈服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华阳太後,夏太後,连宫里一群年逾古稀的老妪也一律是这个口径,真是令人无比恶心!难道为了大秦的霸业就得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的一生吗没有我的委曲求全,大秦就成不了大业了吗难道,你们所谓的煌煌大秦就这麽不堪一击吗”
成乔沉默地坐在褥子上,注视着她深色的曲裾裙摆在地上拖出声响,却一语不发,任凭这个往日里温柔的姑娘尽情发泄怒气。
“若是大父在,他必定不会舍得我嫁去,”伯嬴喘了两口气,平了胸口起伏,直直地瞪着她,“我这两天常常想,大父死了,世上便再没有疼爱我的人了,当今秦王冷血无情,根本不顾我死活,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有点利用价值的工具而已。而你敢说,若你是女子,他会舍得把你嫁去齐国吗”
“会,”成乔毫不犹豫地点头,“王兄一定会这麽做。”
这是她底气最足的回答,因为她丝毫不怀疑嬴政的选择,别说是舍弃一个亲妹妹,只要是一切对秦国有利之物,他都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