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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爹(第1页)

叫爹

惦记着云影的伤势,终究是在小竹楼里安置下来,等良辅画地形图。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良辅的地形图画得纤毫毕现,连王府里哪座假山上有几块石头都恨不得一清二楚,还重点标注了药房轮值班次,连药房里哪一格放着哪一味药材都明明白白。

有地形图帮忙,覃宛也不用去了,以云笺的身手,偷个药简直不要太轻松。

云影服了药後有些脑热,昏沉地睡着,云笺寸步不离守在旁边,冰凉凉的手时不时搁在云影额头上测一测温度,激得云影想记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一个梦。

梦里有个小娃娃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在雪地里喊自己“哥哥”……

云笺难得如此的乖巧粘人,拉着覃宛不许他走:“你不许走,守着,万一他醒了,你就派上用场了。”覃宛不说话,任他拉着。

云笺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慢吞吞说:“不知道为什麽……这个人我觉得很熟悉……其实义父收养我之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以前常常会梦见一些事……”

“我梦见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有个哥哥……再後来,我被人收养……但是好奇怪,为什麽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呢……既然那个人收养了我,那我後来为什麽又会被义父收养呢?”

“他把我丢掉了吗?他为什麽要丢掉我?他不喜欢我吗……”

云笺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已经算是在撒娇了。

覃宛默默坐在一旁,由着云笺拽着他袖子撒娇,耳边听着曾经极为熟悉丶此刻也令他倍感眷恋的声音,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

他捡到云笺的时候,是那一年冬天最冷的时候。

天仙苑难得在申时一刻就早早关了门,覃宛缩着脖子往外走,想着赶紧回去暖和暖和,走出大门口,在拐角看见一个小娃娃,衣衫单薄,身上已薄薄地覆着一层雪花,更显得孱弱可怜。

覃宛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悄悄放在小娃娃的脚边,等他到了家门口,开门,转身关门,才发现门口站着那个小娃娃,竟是跟了自己一路。

光着的脚丫子已经冻得红肿,破皮的地方生了疮,他就那样伸出两只同样红肿生疮的手,摊开掌心的银子,对着覃宛一笑:“你的。”

眼见是饥寒交迫的处境,脸上的笑却洁净无瑕。覃宛没有接,他鬼使神差般将门重新打开,问了一句:“要进来吗?”

小娃娃歪着脑袋,笑得灿烂,点点头。

覃宛用药草泡了水,给他洗身,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将人安置在温暖的炉火旁,再去细细煮了肉汤,喂这娃娃咽下。

看他吃饱了犯困,脑袋控制不住点下来,就将人偎在榻上,哄他睡着。自己另卷了铺盖安置。

夜里,涂了药膏的疮口麻痒难耐,睡着的小人下意识要去抓,覃宛不得不起身将人搂在怀里困住,不许他抓。

开春的时候,想着天气也暖和了,伤也都好了,自己还未成亲,身边就带着个娃娃,着实不妥当,覃宛准备打发这娃娃走。

不料才问了一句,那娃娃就将眼睛瞪得浑圆,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珠子掉起来没完没了,一边掉眼泪一边问:“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哭得覃宛六神无主,只好将人暂且留下来。

三岁的娃娃哪里离得了人,那时候天仙苑的少东家被人绑去了朱厌门,回来後毒发,这两年都是自己照料他,有了云笺之後,能陪淇奥的时间就变少了。

莫说陪淇奥,便是天仙苑日常大大小小的事务,前前後後也耽搁了不少,索性辞了天仙苑,打算安心把云笺拉扯大。

那一日,淇奥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裘衣,堪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小小的云笺看了看,偏头问覃宛:“你就是为了他?”

覃宛沉默,点了点头。

淇奥于是不说话,转身走了。小云笺在一旁睁着两个大眼睛,歪着头不明所以。覃宛走过去揉揉他的小脑袋:“叫爹。”

云笺:“……”

後来发生了许多事,比如覃宛救下了周紫陌,此後每年周家家主都会带周紫陌来覃宛这里看看,两个娃娃因此交情甚笃。再後来,有人拿了云纹玉要带走云笺。

轻候外罩黑色貂裘衣,内着五色弹墨喷绘素绢衣,错成花鸟宫锦,刻丝五色相错,间以金缕,通身气派华贵非常,手拿一块如意云纹玉佩,和云笺脖子上挂的恰恰是一对。

他淡淡开口:“这孩子的父亲,与我是故交,尚有兄长在世,已被我安置妥当,家人团聚,美事一桩,于你何伤?”覃宛垂首,默不作声。

轻候四顾一番,又说:“达官贵戚容不下来历不明带着娃娃的药师,乡野人家又多贫困潦倒,这几年治病医人,莫说营生,你自己反赔进去不少家当,长此以往,可怎麽好呢?”

看了看榻上酣睡的云笺,轻候好言相劝:“倒不如给我,我护他一世周全。”

捡到他的那一日是大雪,送走他这一日,依旧是雪花漫天。覃宛粗布衣裳不避寒,呆立在门口,顺着雪地上蜿蜒的脚印,视线一直攀到天的尽头去……

“喂,你发什麽呆?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云笺拿胳膊肘戳了戳出神的覃宛,一脸不高兴。覃宛终于回神,定定看了云笺一回,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义父待你可好?”

云笺想也不想,一脸骄傲回答:“那还用说,义父待我最好了。”随即一脸狐疑:“忽然问这个作甚麽?”

覃宛把袖子从云笺手里拉回来,随口说着:“不作甚麽。”看了眼睡得安生的云影,覃宛站起来吩咐一句:“睡醒了退了烧就无碍了,莫要忧心。”说完自顾自出去了。

是夜,皓月当空,竹楼里安详静谧,许是快入宫了,许多事务要打点料理,景福临与良辅他们迟迟未睡,不知在商议些什麽,杨玉琳也不觉得困,便拿了一本竹简,挑了灯自己看。

烛火温柔跳跃,隐约透出轻盈烟气,低头看几眼书简,再擡头看几眼景福临,莫名令人心安,意识一丝丝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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