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魔
高祖北巡的时候,从醪水上过,行至椁城地界的时候,忽感重疾,就那麽死在了醪水上。
严格来说,当时高祖尚未进入椁城,只是将将踩在了边界上,但这麽好几十年过去了,整个醪水都已成为椁国内江。
祁炀出师无名,便想从这件事上做文章,椁国那个伶牙俐齿的文官站在船头指着祁炀的鼻子怒斥:“八十六年前,醪水南段根本就不在椁国疆域!”言下之意是,这个锅我们不背啊!!
但是祁炀哪里管那许多,二话不说就是打,可以说是十分不要脸了。
打下了椁国,北边彻底安定下来,班师回营的时候,路过麓琅野,看见一头白狼丶一头白鹿,在椁地遇白鹿和白狼是一等一的祥瑞之兆,预示着接下来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那白狼和白鹿浑身毛发雪白,野气中透着轻盈灵性,几乎要让人以为是神祇化身,瞬间就让祁炀想起雷音。心中一动就要逮,哪里是那麽好逮的!
轻骑兵出动了大半,天罗地网才将两只祥兽逮住,带回去了也不能关笼子啊,就放在後山上,祁炀亲自驯养。
三个月後,祁炀带着一身的内伤外伤,喜滋滋地冲进了宝华殿,照着雷音就扑了上去,整个人张开怀抱将雷音困住,然後拿自己的脸丶脖子丶胳膊丶腿,就缠在人家身上乱蹭。
雷音使劲扒拉开他的脑袋:“发什麽疯!”祁炀眼里一半惊喜一半委屈:“我给你逮了两头小兽,你肯定喜欢的,但是它们认气味的,我怕它们伤你……”
雷音翻了个白眼:“你把衣服给我不就完了吗!”
祁炀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态,恋恋不舍地从雷音身上爬下来,伸手解了外袍,将雷音裹了个严实,自己又拿鼻子去闻,确定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自己的气息,这才安心,拿起腰间挂的哨子吹了吹。
宝华殿外,迎着湛亮的天光,一头白狼丶一头白鹿施施然走了来,带着午後特有的困倦,姿态傲然又慵懒。
雷音眼睛里的惊喜要漫出来,祁炀扬了嘴角,就为了这个样子的雷音,差点被白狼咬断一条胳膊被白鹿踢断一条腿什麽的,都不在话下了……
两只灵兽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却在走近雷音时忽然来了精神,围着雷音一个劲转悠,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焦躁,祁炀小心翼翼在旁边护着,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就预备着有个万一,自己随时把雷音扑倒护住。
两头兽转了得有七八圈了,随即似乎是对视了一下,似乎还轻微地点了点头,祁炀几乎要疑心这两头兽是不是通了人性,下一秒就要开口讲话……
开口讲话是不能的,但没过一会儿,两头兽就乖巧地蹭到雷音脚边,拿脖子轻轻地去蹭他,是极亲昵的姿态。
雷音乐疯了,经也不念了,就和两头兽玩作一团。一日如此,两日如此,十日还是如此!
受了冷落的祁炀表示十分不高兴!终于寻了由头将白狼和白鹿关在後山上,自己独去宝华殿找雷音玩。
有灵兽的时候,雷音还能跳起来迎接自己,对自己笑笑,现在没了这两个宝贝,雷音便只是擡了擡眼,对自己半理不睬的,祁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觉得脚好痛……
祁炀担心雷音没日没夜跪着念经累坏了身子,找了借口硬拉着人教自己写字。
自从上次见过了雷音抄经,就为他一手铁划银鈎的好笔法所折服,此刻厚着脸皮虚心求教,雷音也不好推脱。祁炀老老实实写,雷音在旁边看,该提点的总是及时提个醒。
树上蝉鸣喧闹,祁炀精神抖擞不觉得累,雷音却有些昏然欲睡的样子,长桌宽阔,索性到桌子角,也不妨碍祁炀写字,头磕在桌上就睡着了。
祁炀写着写着发现没动静了,一回头发现雷音睡着了。
看惯了雷音讲经时候那种庄严肃穆不可侵犯的样子,也看惯了雷音生气时候瞪着自己凶巴巴的样子,这会儿人安安静静地睡着,整个眉眼都温和舒展,真的是……好看。
祁炀痴痴将人看着,移不开眼,忍不住凑过去,在人眼角轻轻啄了一下。
似乎有极轻微的枯枝断裂的声音,祁炀警觉地擡头,没看见什麽人,想了想,只当是自己听岔了,没往心里去。
那个受了惊的小丫鬟脚不点地就往隆裕宫飞奔过去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自家主子咬了一回耳朵。
好巧不巧,她家主子是祁炀的表姐戚宁,小时候对体貌丑陋丶沉默寡言的祁炀爱理不睬,祁炀登基後她倒是百般殷勤,因为模样生得乖巧,会讨太後欢心,正谋划着通过太後登上皇後的宝座。
今日自然是入宫给太後请安,仗着太後疼自己,自作主张让贴身的丫鬟去请皇上来,那丫鬟在宝华殿正巧瞧见了最不该瞧见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就往回跑。
戚宁一个甜甜的笑僵在唇边,遣散了宫人,和太後如此这般了一番。
太後自小就不喜欢祁炀,後来母凭子贵,太後的位置坐得倒安稳,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己在祁炀心中的分量,就干净利落地下了黑手。
祁炀万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一日未进宝华殿,不过是一眼没看住,人就没了。
从鲤鱼池里把人捞起来的时候,雷音浑身冰凉冷硬,唇角还泛着青,祁炀搂着人,说不出一个字,掉不出一滴泪。
终于开口的时候,是去向太後请命,求取戚宁。
大婚那一夜,整个御花园的禁卫,并御膳房上上下下随侍人等,一共是七百来口人,祁炀眼也不眨,直接屠了,尸身埋进鲤鱼池,生生将池子填平了,尸首挂在大红彩灯幔帐装饰一新的德庆宫里。
戚宁盖着红盖头,满心欢喜,被祁炀拉到门口,掀开盖头,听祁炀在自己耳边无比温柔又无比残忍地说:“宁表姐,你看,这麽多人头,是不是很热闹,贺我们大婚,你喜欢不喜欢?”
戚宁被血淋林的人头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昏厥过去,祁炀拿脚尖掂起她的下巴,视她如蝼蚁,眼里透出寒意:“就是你麽,就是你……就是你……是你害他……你害他……”
他没法往下说,眼睛里是疯狂的赤色。祁炀将戚宁拽起来,拿了刀在手,一刀一刀,拆了她的琵琶骨做琴。
整个德庆宫弥漫着厚重血气,似是人间炼狱,祁炀就那麽身陷地狱中央,孤零零地拿着一把骨头做的琴,一边弹一边唱“佳人难再得”。
初看是在笑,笑得疯狂肆意,笑着笑着,泪落连珠不自知。
无人渡他,他自此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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