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
宪宗晨起,宫人如常伺候他梳洗装扮,不小心勾起几缕银发,满屋子的宫人受了惊吓,跪倒一片,宪宗自个儿却不当回事,只手指拈着白发把玩,半是戏谑半是心酸。
“眼看着我就要老了,却仍是没有子嗣啊……”
张公公远远跪着,这一句话却似惊雷一般劈在他的脑门,他一鼓作气跪到宪宗跟前:“陛下!您是有子嗣的啊!”
宪宗这一日用尽了他此生全部的自制力才顺利上完朝,批完折子,理完政事,打发完伺候的宫人,子时三刻,小小的唐佑珠第一次踏进了明华殿。
他明白老泪纵横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哦不,父皇,因此即便他觉得这人闻起来没有玉儿香,他也并没有挣脱,唐佑珠有些呆呆的,小小的心里满满装的全是玉儿。
玉儿此刻可安睡?玉儿今夜会唱什麽曲子?下次回小黑屋的时候要给玉儿带什麽礼物?自己什麽时候可以当皇帝带玉儿出来玩?
宪宗搂着唐佑珠哭了一夜,唐佑珠因此片刻不得脱身。
早朝的时候,宪宗仍是舍不得撒手,着人将唐佑珠好生收拾了一番,先是昭告文武百官自己得上天垂怜,尚有子嗣在人间,随後不顾满朝哗然,下诏封唐佑珠为太子,入主东宫。
宛如一颗惊雷炸在这深宫,万贵妃首先发了疯,几乎拆了庆德宫,又撒泼耍横闯进明华殿,差点顺手拆了宪宗的骨头。
旁的事,念在往日情分,宪宗皆可以忍让,可太子之事,便是万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退让分毫,说着还真拿起一把刀递到万氏手上,闭着眼等她给自己一刀。
万氏气疯了,风卷芦苇一般又带着宫人旋回了庆德宫。
不出半个时辰,张公公吞金自杀,太子中毒垂危。
此事终于惊动了周太後,也是唐佑珠命不该绝,栖竹峰的毒王可巧在京城小住,太後火速着人将毒王请到了东宫。
唐佑珠悠悠转醒,唇上一片淡青。
尚未回过神来,被周太後一把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着,周太後动了怒:“从今天开始,太子住在慈宁宫,倒是要看看,谁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动哀家贤孙的一根头发!”
有周太後护着,唐佑珠捡回了一条命,听闻张公公的死讯,唐佑珠眼皮子都没有擡一下,眼泪却默默流下来。
宪宗是自己的父皇,周太後是自己的奶奶,万贵妃想要自己死,李丞相暗地里拥立忠王……张公公告诉过唐佑珠很多很多事情,也告诉过自己他一定会死。
张公公唯一没有告诉他的是,在唐佑珠离开密室的那一日,张公公留在密室的食物,每一样都有剧毒。
唐佑珠在慈宁宫养了三天才能勉强起身,当夜便赶来密室看玉儿。
昏暗的烛光下,密室里一片狼藉,一地的食物残渣旁躺着几只死老鼠,传来阵阵怪味,玉儿躺在地上,浑身无一点活气。
唐佑珠心慌得控制不住,打着哆嗦去搀玉儿,声音抖得可怜:“玉儿,玉儿,吐出来,快吐出来……”边说边去抠玉儿的喉咙。
玉儿被他折腾得回了神,虚弱至极:“珠儿哥哥……你回来了……”
唐佑珠哗啦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玉儿,快吐出来,吃的东西,快吐出来…”
玉儿惨白着脸勉强扯出一个笑:“玉儿什麽都没吃……珠儿哥哥不回来,玉儿吃不下……”
搂着怀里悠悠转醒的人儿,又看着近旁死透了的老鼠,唐佑珠心里似是寒冰千重又被人浇上滚烫的热水,一时间乍悲乍喜,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肢体紧紧缠绕在玉儿身上,感受着怀里渐渐回转的体温,这才勉强撑起精神,掏出偷藏的奶酪,自己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後对着玉儿的小嘴喂过去。
三日里未进饮食,玉儿口唇干裂,唐佑珠便一边喂着奶酪,一边伸出舌头润湿玉儿的嘴唇。
好歹哺了些食物,玉儿气息见稳,唐佑珠也耽搁了这麽些时辰,再不回去恐宫里生事。
他紧紧搂着玉儿,不停地叮咛:“玉儿,从今往後,不是我拿给你的东西不许吃,不是我拿给你的水不许喝,不是我亲自来,不许跟任何人走,好好活着,等着我,记住了吗?”
玉儿饿得脑子发昏,唐佑珠的话他却听得分明,乖巧地点头:“玉儿记住了,珠儿哥哥放心……”
唐佑珠紧了紧胳膊,亲亲玉儿的额头:“等我。”
谁也不知道少年的心志曾发生怎样的转变,许是跟着张公公出密室的那一刻,他便再也不是懵懂天真的少年。
他懂得在什麽样的人面前温柔乖巧,懂得在什麽样的人面前疾言厉色,懂得什麽时候要示弱撒娇,懂得什麽时候要亮出獠牙。
深宫重院,唐佑珠的分寸却半点不错,太子的位子坐得固若金汤,太後恩宠日盛,宪宗青睐有加,如此,对付一个万贵妃并不显得多麽艰难。
只是偌大的东宫少了玉儿的歌声,唐佑珠日日难眠,心性日益暴戾起来,戾气受不住便溜去密室,听一听玉儿的歌声,才算有一丝人气。
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宪宗驾崩,万贵妃横行宫中多年,所依恃者不过宪宗宠爱而已,如今宪宗没了,万贵妃失势也是意料之中。
有太後和元老把持局面,新皇登基诸事顺遂,改年号“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