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爷放下酒杯,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七侄女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徐复祯目的达成,懒得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了,当下站起身道:“叔伯们自便吧,祯儿先告辞了。”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前厅。
菱儿快步追了上去,急道:“小姐,六太太和她那个侄子还没收拾呢!”
徐复祯脚步不停,道:“不用收拾,留着她在大房,让大老爷天天看着,这得比杀了他还难受。”
锦英:“这就叫杀人诛心!”
徐复祯吩咐道:“菱儿,你现在去备车马。锦英跟我回松泉堂收拾东西,我们今天回乐安县租的宅子里。”
菱儿吃了一惊:“我们不是赢了吗,怎么还要走?”
徐复祯冷笑道:“这松泉堂你还敢住么?”
身后的许妈妈已经被方才的所见所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要是回去跟夫人说,小姐逼着大老爷把夫人的大嫂给休掉了,夫人指定要当她得了失心疯。
这趟跟着小姐出来,怎么就捅了那么大篓子!
回到松泉堂,徐复祯指挥着两位妈妈和锦英把箱笼收拾停当,竟是连招呼也没有跟徐家人打一声,便乘着马车扬长而去了。
回到在乐安租的宅院里,徐复祯让张弥派人盯着徐家的动向。
直到下午时分,派出去的人传信回来,大老爷的车马去了司法厅衙门,徐复祯这才放下心来。
她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睛,开始回想起今日跟徐家人的交手。
天知道她当时在家宴上有多紧张!
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
按她原本的预想,至少得费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迫使大老爷交出契书。谁知道大太太送上那么大一份把柄,直接让大老爷的威信跌到了谷底,反而让她轻易地成了事。
可见多行不义必自毙。
待明日当着司户厅的人将那契书收回手中,这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徐复祯心中连日来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放松,竟就这样躺在美人榻上睡过去了。
待她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窗户的帘子都放了下来,一点儿光线都透不进来,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徐复祯撑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雪兔毛斗篷。
她轻轻咳了一声,朝外头道:“锦英,要喝茶。”
榻旁的矮几上突然响起茶杯的声音。徐复祯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一直有人。
“别怕,是我。”
霍巡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他站起身走到烛台旁,擦亮火折子点起了灯火。
火光亮起,徐复祯这才看清屋子里的情形。
霍巡方才一直坐在美人榻旁的禅椅上,一边的矮几上放了一杯斟好的茶。
徐复祯取过茶杯啜了一口清茶,这才看向霍巡:“你方才一直在这里?”
霍巡重又坐回她身旁,错眼不眨地看着她:“刚进来的。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吵你。”
徐复祯的眼睛亮亮的,有些雀跃地问道:“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火,那灯油已趋燃尽,连带着那细小火苗也摇摇曳曳,将她的容色照得不甚分明,唯有那双清亮的眼眸在幽暗的室内像闪着辰光的曜星。
霍巡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伸手抚上了她的鬓发:“祯儿很厉害。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果决善断。”
徐复祯果然笑了起来,眉眼便弯成了一泓新月。
她轻轻扯着霍巡的袖子,低声道:“可是还是多亏了你。若只有我一个人,哪里还有那样足的底气对上整个徐家。”
霍巡正色道:“我不过是在旁边提了一两句建议罢了,哪里就多亏了我?若比行军打仗,我连那军师的袍角都没摸着。若硬要说我有什么功劳,那倒还不如说是你这主帅知人善用。哪有论功行赏,不嘉奖主帅,反而封赏无名小卒的?只是有一样你做得不好。”
“哪一样?”徐复祯睁圆了眼睛,准备虚心接受他的指点。
“你不该拿自己的名声去搏徐大太太的去留。”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色沉了一些。
徐复祯没想到他竟然在意这个。
她有些怔愣:“你也嫌我……传出去不好听?”
霍巡轻轻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心疼:“你这样金贵的姑娘家,徐家那些人,怎么配让你坏掉自己的名声?我是不忍心让别人非议你。”
徐复祯心中一暖。
她是真不在乎别人的非议。她是经历过一遍生死的人,虽然有些爱恨仍旧不能释怀,可是已经看淡了旁人的目光,否则她也不可能跟霍巡私定终身。
她伸手揽住霍巡的脖子,轻声道:“我在徐家的时候就说过了。我的终身大事已经有了着落,旁人再怎么非议与我何干?介陵,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威胁大老爷,我是……真心的。”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字。
情人之间惯常有着亲密无间的爱称,可是她对霍巡没有。从前还不熟的时候,她喊他的名。后来熟稔了些,她不喊他的名了,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干脆直接避开了称呼。
可是当着今夜这暗室微灯,她想把她的真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点了他的名字告诉他。喊名太生疏,喊字——那两个字一出口,白玉般的面颊上蓦地飞起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