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曾问过他,是否是真心愿意像後土一样,渡怨渡苦而无恨。
被那些恶鬼一遍遍拉进地狱,经受人性的恶面。
原来啊,人比鬼还可怕。
他被迫成为那些悲惨故事中的主角,人性的嫉妒让他们总喜欢让他经历一遍他们曾经的苦难,然後按着他的头,承认他们的困难,认可他们的善恶。
可是对错,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千人踩万人踏,被抛弃,被折磨,被困在棺材里活生生闷死,他甚至还记得空间逐渐消失时的绝望。
被凌迟,被关进铁笼蒸死,被凌虐致死,水滴刑,大辟,五马……什麽死法他没经受过,他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结果他们一句“恶鬼”为他定下所有。
他们恐惧他身上的规则之力,害怕他千面人树的外形。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谁造成的?
千面人树上的每一张脸,都是那些他渡化的恶人冤魂在他身上刮出的皮肉雕成的。
他已经数不清身上到底有多少张脸了,也没有意义了。
一身白衣,万千次的渡化,每一次都浸透了他自己的鲜血。
直到忘川水再也涤不下去。
他是他自己的染料。
百千年,就为了世人一句“後土遗腹,渡化怨苦”。
到头来,什麽都没得到。
为什麽?
最後一次,他成为一个被丈夫出卖被行刨腹之刑的母亲。
他看着还连着脐带的那个婴儿。
我为天下人,天下人不为我。
为衆人抱薪者,多冻毙于风雪。
他扑上去,掐死了那个婴儿。
看着孩子断气的瞬间,他突然感觉身上一轻,好像终于卸下了什麽。
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他笑着,直到这具身体咽气。
他现在还记得被他掐死的那个孩子看着他的眼神,没有绝望,只是安详和悲悯。
忘川水浸湿衣袖,粘在手臂上。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
自此以後,越来越多。
水流从指缝间流过去,像有人与他十指相扣。
手碰到了一个东西。
蝣粟抓住,朝上提起来。
是一具婴儿的尸骨。
。
他梦到,骨肉相残。
母亲掐着孩子的咽喉。
窒息感袭来,他放声哭泣,却被截断声音。
咽喉间凉意血腥气。
他是孩子,也是母亲。
孩子死去的那一刻,母亲也不复存在。
生生死死,轮转不息。
。
是他掐死的那个婴儿的尸骨。
蝣粟看着尸骨,无悲无喜。
尸骨突然融化,随着蝣粟的手臂,滴进忘川。
凡生伴死,相照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