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垂下双眸:“陛下很後悔。”
“他当然该後悔。”
云琼再擡眼时,烛玉潮已经拿着那把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同一时刻,勤政殿。
大门刚关上,楼符清便“砰”地一声放下了酒杯。他一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些什麽。
楼易千站在一旁轻抿着唇,他并不打算先开口。
终于,楼符清轻笑一声:
“呵……端王真是唯一一个能听懂朕讲话的人,看来今年这五香大会没白去。”
楼易千再次在楼符清面前跪了下来:“臣欺君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哦?”楼符清轻轻挑眉,“你方才那般卖力为碧月求情,此刻却让朕责罚于你,想是朕离宫多年,不知皇兄爱妹心切。”
“璧儿平常不是这样的,但臣之过错与她无关。若陛下有什麽气,都撒在臣身上罢。”
楼易千并非逆来顺受之人,能这麽说只可能是此人还有後手。楼符清俯视着楼易千:“你竟连辩也不辩?雪松兄?”
什麽常年卧床丶久病缠身都不过是楼易千的伎俩。
在几年前经历同父同母的楼璂暗杀之後,楼易千便彻底认清了这宫中险恶,不愿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了。
此次前去五香大会,也是想给自己争条後路。
可楼符清怎还追着他打?楼易千只得道:“臣雕虫小技,怎敢在陛下面前卖弄?不过,臣此次前往剑山并非想要追逐名利,而是……”
楼符清打断了他:“好了,朕知皇兄一直不愿争抢,人皮面具那招也是长缨前辈所授吧?”
楼易千默认了。
“你也知朕一直十分感激长缨前辈,”楼符清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皇兄,当年朕和楼璂血海深仇,是没办法的事情,朕不愿与你为敌。只是当下的情况,朕实在没有办法放你离开宸武。”
楼易千一愣:“……是,臣不会再动歪心思了。”
楼符清知道楼易千不会这麽轻易地信任自己,他认真道:“朕虽无法明面上放你走,却可以纵容皇兄做自己的事情。譬如剑山这回,朕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麽?”
楼易千本以为他这个弟弟在妻子死後整日酗酒丶一蹶不振,是没空管自己的,却不知他早就知道他楼易千的一举一动!
“母妃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什麽都瞒不过陛下的双眼。”楼易千道。
“不必奉承朕了,”楼符清笑了一声,“你昨夜突然纠缠云琼,是有备而来吧?”
听到这话,楼易千佝偻的腰终于直了起来:“臣在回宸武的路上,听到许多有趣的事儿呢。”
楼易千在接到那卷回宸武的圣旨之後,便暗中猜想是不是楼符清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心惊胆战了一路,夜里睡着不踏实,便跑到走廊里溜达。
可就是这一溜达,让楼易千窃听到了云琼和烛玉潮的对话。
“云琼被下了药,有苦难言,可臣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却不敢不告诉陛下。臣在宫中多年,知道有的事情是没办法直来直往的,昨夜便先支开了云琼。”楼易千说着说着,鼻子都快翘到天上了。
楼符清欣然一笑,说出口的话却不甚好听:“皇兄本想借这事换自己出宫吧?”
楼易千面色一僵,显然被楼符清猜中了心思。
若非楼符清一眼认出了烛玉潮,楼易千的确是这麽想的。而且楼易千的心思不止于此,既然烛玉潮重要到云琼下跪求她,那麽楼易千想要的便不仅是出宫这麽简单了,至少还要加上一枚免死金牌。
楼符清并不在意楼易千想要什麽。
他只在意,正是楼易千将烛玉潮多留了一日,才让楼符清见到了她。楼符清神情稍缓:“既然如此,碧月公主是你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若不是碧月,楼易千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先将此事告知楼符清,再让二人见面的。
楼易千连忙道:“碧月不明真相,实是无心之失。”
“你为何如此维护碧月?”
“并非维护。臣知碧月心狠,但她年岁尚小,仍有改正契机。”
见楼易千这般紧张,楼符清这才亲自起身扶起对方:“稚子本无知,碧月公主这般心狠,只可能与她母妃有关。”
楼易千这才懂了楼符清今日真正的意图,他松了口气,立即表了真心:“皇贵妃与四皇子必不可留。”
碧月公主本是皇贵妃的小女儿,仗着皇贵妃位高权重,便行事骄纵残忍。小小年纪竟连“打一百大板”这样的话都说得如此轻松,看来这事平时也没少做。
楼符清弯了弯唇:“那此事,便交由皇兄去做吧。”
周暮并没有将先帝後宫赶尽杀绝,只是逐步收回了他们的权力。皇贵妃虽对周暮十分尊敬,却不知是不是暂避锋芒。
但无论如何,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以再有任何希望了。
楼易千走後,楼符清独坐于龙椅之上,平白生出几分孤寂来。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命王洛拿来一只带锁的小匣。
小匣打开,里头竟然只装了一张“乱涂乱画”的宣纸。
眼睛如同红豆,鼻子如同水波纹,嘴巴则是一条直线……正是两年前烛玉潮在蕊荷宫外亲手画的楼符清!
楼符清闭上双眼,将那张画像放在自己胸口:
“再给我一段时间吧,我後悔亲手放开你了,我的……”
最後两个字没入香炉之中,随着那龙涎香一并飘出了偌大的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