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荆将军!
他今年带领魏人大败戎蛮多次,定邺百姓心底信服他本事,早就不在意他的出身问题。结果听这说书人口气,仿佛他的出身有什麽隐情?
人天性爱八卦,于是所有人此时都竖起耳朵,屏息朝说书人看去,想听他到底能说出什麽花头来。
说书人不负所望,抖的果然是个惊天秘闻。
“据说北枝将军生母乃是一乐伎,生下那位将军後就难産而死,因嫡母不孕多年,膝下无子,这才被认在嫡母名下,上了家谱有了姓名。将军三岁时,将军生父领命前往燕地西北的幽平郡防守。将军随生父前往幽平郡。”
“将军十二岁时,幽平郡被破。在座部分人或许耳闻过幽平郡的一则美谈,说是城破将死当日,负责镇守的将军一家人,上至主子下至奴仆,全部殉城而死。燕人称赞其大义,嘿嘿,却不知这其实是则彻头彻尾的谎言——”
皎皎早已怒不可遏。
她再也无法容忍,起身夺门而出,想要制止这混账继续煽风点火。她周身的几个女孩找不到劝阻她的理由,一一给她让路。
侍卫在门口本听得入神,忽见包厢的门猛地打开。
皎皎俏脸霜寒,冲走出几步後,又想起什麽,头朝侍卫伸手,压抑怒气道:“给我你的佩刀。”
说书人不知危机将临,依旧说得唾沫直飞,情绪激昂。
“哪有什麽大义,没有大义!哪有什麽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通通都没有!”
“有的是守城将军的贪生怕死,寡义廉耻!城破当日,守城将军却不顾城里二十万百姓的死活,带着六万将士想要投敌,却没料到这样廉价的忠诚,他愿意腆着老脸奉上,殷人却并不愿意收!于是将军死,六万大军被杀,幽平郡二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将军一家子殉城而死,不过是走投无路,想要挽回最後一点脸面罢了。”
“按理来说,北枝将军该死在十二岁那年,与其他人共同殉城,用他的性命来挽回生父与家族的尊严。可他没有!”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昨日他替郑王抵抗燕人,今日替我魏人抵抗戎族,焉知他明日会不会替戎族——啊!谁打我!!!”
说书人说着说着,头上突然重重挨了一下,往前一扑,摔倒在地。桌子被他撞倒,桌上的醒木砸落在地,茶楼一时陷入寂静。
这突然的变故吓坏了前排原本想要跟着说书人骂上两句的茶客。
所有人下意识往後退开几步,不敢靠说书人太近。
“他的明日不知会怎样,”皎皎瞪着地上的说书人,厉声道:“但你的明日却是可以确定的——你既如此操心魏国的未来,不如明日就去永宁郡打戎蛮去!”
说书人脑子转得快,见皎皎身後跟着的两名侍卫穿着的官服,立即猜到皎皎的身份。
他哪还见得到之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後背登时起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倒在皎皎身前,干巴巴道:“王姬,我说的不是荆将军,是北枝,对,是北枝将军!那是我胡乱编出的人物,您别当真……”
“你心中有没有鬼,你我心知肚明。”
皎皎气得浑身发抖:“我只是心寒,他戍守永宁郡是真,杀的那麽多戎蛮是真,保护你我也是真,他哪里对不起你,竟然要被你这样的人恶意揣测?他是否该死在幽平郡,死在十二岁,你又知道了?”
说完,任凭说书人怎麽哭天喊地,她也没回头,径直回宫。
当天,定邺城各处的茶楼里,所有开口说这所谓的“北枝将军”的故事的说书人,通通被捉起来送往永宁郡服役。
郗灵奉命顺藤摸瓜查下去,发现果不其然是殷人动的手脚。
消息源来自殷人,那麽这事确实是真的?
近来十分繁忙的旬宗伯又来与皎皎通风报信,说近来定邺人心浮动,人人都在盯着永宁郡,人人都在等荆南枝的消息。
旬宗伯提起这些,颇为唏嘘:“定邺的这些魏人臣子,一个个心比墨水黑。郗庭将军走的时候,个个都怕被指去永宁郡送命,对戎蛮那是又恨又惧。现在荆将军出事了,他们却像是嗅到了臭味的苍蝇,全都哄抢着要去永宁郡接手荆将军的功劳。可笑,这会儿倒是不怕那些杀人如麻的戎蛮了。”
他不屑:“幸好国君英明,不听他们狗吠,愿意继续等一等荆将军的消息。”
其实旬宗伯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不是故意不说,而是怕皎皎听了难过。
近五日朝议,也有人说起荆将军的出身问题,信誓旦旦的说起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话术,即便是荆将军这次无碍,也希望国君能撤去他的将军身份,以防他将来可能学他生父的做派,做出带兵投敌的事情来。
茶楼的事情并非没有影响。
早就看不惯荆将军身为燕人却身居高位的人,以及那些想要趁乱掠取永宁郡军功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这个攻击荆将军的机会。
这场阴暗渐升的攻讦,在皎皎与魏序七日之约的第六日暂时停止。
永宁郡传来终于好消息:荆将军已经回到永宁郡。此次出去探路的五百人半数折在雪崩中。荆将军身体冻伤多处,暂时陷入昏迷,万幸并无性命之忧,大夫说疗养一月即刻恢复大半。
十二月底,皎皎收到了荆南枝的信。
他在信上写:皎皎,许久未见,不知你与夫人是否安好?我很好。近来发现一种花居然能在冬日的雪原上生长,颇觉神奇。这花没有香味,花瓣也小,但我见了却很喜欢,总觉得你见了也会喜欢。希望来日能带你来看看这种花,生辰快乐。
皎皎认真地看这封信,从天亮看到天黑。
她奇怪地想:世上怎麽会有这种花?她还未见到,就觉得全世界没有比这更美丶更可爱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