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坐的位置比下面的人高,对下方的动静也有所察觉。
她顺着魏序的视线,看到了元星。和所有第一次见到元星的人一样,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元星比常人更浅淡的瞳色——因着这瞳色,这双眼眸便教人见之难忘。
几乎是一瞬间,皎皎想起了旬宗伯曾经提过一嘴的上大夫。
是叫什麽来着……元星?
她歪了歪头,从记忆里翻出这两个字。
几乎是皎皎的视线刚落在身上的同时,元星就看了过来。
明明是第一次与皎皎见面,他看上去却对皎皎并不陌生,见皎皎看过来,他甚至还放下酒杯,甚是友好地回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可他若真的人畜无害,怎麽会有资格坐在魏序下首第一个位置?那些魏人臣子对他的态度也不简单。
皎皎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午膳结束後,好戏才开场。
行宫大到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女眷们多在亭子里闲聊,男人们则不约而同地去往校场。
很快有几名魏地的年轻男子互相招呼几句,接二连三地去往校场上,各自牵马骑了上去。一时间校场上十馀匹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溅起尘土与碎雪无数。
皎皎站在看台上,身边是荆南枝。
她在校场上扫了两眼,低声对荆南枝说:“这魏地的尚武之风可见一斑……正月初一的日子,午膳才用过多久?一个个就往校场上跑,也不怕地滑摔出个什麽来。”
印象里,只有在殷人的军营里,皎皎才感受过如此风气。
荆南枝道:“这百年魏人吞并多国,与这好武之风不无关系。”
皎皎问:“若是与殷人对上,你觉得谁胜算更大?”
荆南枝低头思索:“不好说。殷人体魄强健,凶猛好战,十馀年来对上燕人和越人赢多输少;可魏人善排兵布阵,思而後勇,若真是对上殷人,约莫也并不会落下太多。只是……”
皎皎好奇:“只是什麽?”
荆南枝轻声道:“魏国北地有戎族牵扯,不得不分出部分兵力来对付戎族。若是战线拖得太久,别说殷人,便是对上燕人和越人,魏人都够吃力的。”
皎皎了然:“所以魏序才这麽想得到你。他指望你替他扫除威胁。只有灭了戎族,魏人才有资格与殷人去争。”
两人周围并无他人,皎皎说话便露骨。
荆南枝偏头去看她,看她那张玉雪晶莹的脸蛋上飞扬的眉眼和因愤怒而愈发明亮的眼神,有一瞬间觉得她像是这冰凉雪地里一簇兀自燃烧的火苗。
说着说着,又在和自己生闷气的皎皎擡起头来,问他:“荆南枝,你在想什麽?”
有风吹起皎皎鬓边的碎发,荆南枝看久了便有想替她拢一拢碎发的冲动。不过这种行为实在太亲密,他从来没这麽做过,这一次自然也是。
收回视线,荆南枝道:“在想皎皎你比以前懂更多了,也在想我再不读更多书,怕是有一天你要嫌我愚笨,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皎皎心底的郁气消散干净。
她被逗得噗嗤一笑:“说什麽话呢,我怎麽会嫌弃你。”
皎皎不知道荆南枝是真的这麽想的。
两人这边气氛正好,却没发现校场上的异动。
几名魏地的年轻人左瞧瞧右看看,最後推搡出一名身材高大的英俊少年来。那少年骑马靠近看台,大着胆子向魏序进言:“国君,校场宽阔,却只有我们那麽些人,我们操练得不尽兴,国君等人看得也无趣,不如——”
魏序这时候表现得像是个宽和的大家长,他纵容这英俊少年把话说下去:“郗灵,你有什麽想法?”
这被叫做郗灵的少年嘿嘿一笑,再不掩饰自己的来者不善。
他懒洋洋地擡眼,朝荆南枝的方向看去:“我等早就听闻过荆将军的事迹,内心不免钦佩已久。荆将军出自雍阳荆家,想必自幼苦练骑射,功夫本领要比我们超出太多——不知荆将军可否下来校场指点我们一二?”
这几句话说的,表面上看都是夸奖,实际上藏的都是软刺。这时候提起荆家,不就是在点出荆南枝对于他们魏地来说就是个外人?
皎皎蹙眉,替荆南枝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荆南面无表情。自他孤身去郑地起,这种来自他人的不怀好意的挑衅便没有少过。
不过他一向不把这种放在心上,因而这一次也是和以往每次一样,都只当自己没听见。
魏序却有自己的考量。他希望魏地的上上下下看着,他替魏人们争取来的这位少年将军并不是绣花枕头。
于是他点点头,问荆南枝:“反正今日闲暇,他们诚心相邀,你不如下去和他们玩一玩?”
好一个玩一玩。
荆南枝这才打起精神似的,朝着仍旧盯着他笑的郗灵看去。眉眼凉薄,他轻笑一声:“既然国君有言……我当然奉陪。”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偏有人这时候还来凑热闹蹚浑水。元星在这时笑道:“既然要玩,不如带上宁地的公子们,否则他们干坐一旁,看你们玩得尽兴,岂不是眼馋?”
皎皎的目光落在看台另一侧的宁地来的公子们。他们个个看上去娇生惯养丶肤白肉嫩的,看上去并不是善于骑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