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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岁（第3页）

心底忽的一热，他抿唇一笑，低低嗯了声。

烟花声大，但皎皎还是听到了荆南枝的回答。

她笑得小梨涡显现出来，兴高采烈道：“那我等会儿再给你放一个！”

这一晚，烟花放了两刻钟。

加上烟花送来的一刻钟，恰好是皎皎向荆南枝承诺的时间。

烟花放完，守岁完成，芸娘梳洗过後回到房间，再看到床榻之上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冲她笑的皎皎，竟也不觉得奇怪了。

自从皎皎回到定邺後，时不时便会过来和她一起睡。若是在祈水郡的时候，芸娘少不得要打趣她几句姑娘大了怎麽还这麽黏娘亲，可是分离的几年後再度重逢，这种话芸娘反倒是说不出口了。

替皎皎拈好被角，手伸入被中，触到皎皎微凉的手，芸娘嗔道：“让你在外面待那麽久，今日烟花放高兴了？”

说着说着笑叹：“这几个月我看你说话做事都比以前稳当，原以为是你长大了。今晚瞧着，却发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胆大，什麽事情都不怕，而且想到什麽就做什麽。”

“我是长大了。”

守岁疲累，皎皎的声音已经染上几分困意。她搂住芸娘的腰，头埋在在芸娘的肩头蹭了蹭，眼睛阖上：“可是在娘和荆南枝的身边，我偶尔也觉得长不大没什麽不好。”

“是很好。”芸娘叹息，“若是可以，我真希望你和南枝永远不要长大。”

皎皎睁开眼睛。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静静看了芸娘许久，忽的把芸娘的头往自己肩头一按，学着记忆中芸娘的样子，笨拙地在芸娘的背部拍了拍。

芸娘正哭笑不得地想问她怎麽了，却听皎皎道：“娘，不要怕。我和荆南枝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都会好好长大的。”

芸娘一时愣住。

大约是困意深重，皎皎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但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很多话一直想要和娘说，可是找不到好的时机，也怕娘听了会为我难过，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娘，不要自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荆南枝更加不会如此。”

“我是为了您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记得您养我长大有多不容易……明明是出身姜室的王女，却了我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了养我长大，您当过浣衣女，替人看过牛羊，还险些被人拐走……娘，不骗你，分离的那些日子里，我一度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可是当我想起您，又觉得怎麽可能呢？您对我的关爱绝不是假的。”

“若不是一直想着您，我或许早就死了。是因为想要再和您相见，所以才一直撑到现在，并且将来也会一直撑下去。”

“有一件事我不曾和您说过：阴差阳错之下，我曾被越人抓去充军，在越人营地里待过一段日子……啊，您别哭，您看我现在不是回到您身边了麽，除了瘦了点，我别的什麽事情都没有。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即便遇到了很多坏人，但遇到的好人更多。”

“有个叫做柳叶的婶子待我极好，她丈夫儿子都被拉去军里，她不知道他们在军里哪一处，于是干脆投军去做饭，希望自己做的饭能让丈夫儿子吃到……对了，我还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大约是天天和饭食打交道，她身上自然也是一股子饭香味。我觉得柳叶很像您，所以和她说了很多您的事情，她很心疼我，我逃走的时候给我准备了很多吃的。”

“我还遇到了一个叫春燕的人……听名字是不是会以为是个女孩？其实他是个男孩子，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甜甜的。他人很好，会很耐心地教我越地的方言，他还教我唱歌，告诉我一定要去长颍看花……长颍的花真的很好看。我觉得春燕一定会喜欢那里的花。”

……

皎皎一股脑说了许多话。

说到最後自己都疑惑不解：“奇怪，怎麽一不小心说这麽多了。”她笑笑：“说这些不是想让娘心疼我，为我难过，而是想让娘知道，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个先来到，我只希望和娘丶和荆南枝相处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开开心心丶不留遗憾。至于那些未来可能遇到的艰难——”

顿了顿，皎皎道：“就和荆南枝说的那样，或许我该相信将来的自己，相信未来的我能保护大家。这话我也要说给娘听，您保护了我那麽多年，我也相信您将来也一定能保护好我，保护好荆南枝。”

芸娘眼眶早就噙满泪水。

她愣愣地被皎皎揽在怀里，很长时间内不知道该说什麽话。等到她终于擡起头想要说些什麽的时候，却发现皎皎不知何时已经合眼睡了过去。

那些斟酌着想要说出口的话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芸娘哑然一笑，心中却轻松了许多。

夜阑人静，窗外大雪纷飞，屋内芸娘的一颗心冰了又热丶热了又冰。

她半坐在床头，看着身侧沉沉入睡的皎皎，眼眸似水。此刻万籁俱寂，唯有皎皎轻轻的呼吸声悠久绵长，几乎响起在她的心里。

印象里明明还是个肉乎乎的团子，小手小脚地蜷缩在她怀里，怎麽一下子就长这麽大了？昨日还在她的怀里好奇地睁着眼睛看世界，今日却已经会揽着她的肩膀，在深夜里一句一句开导她了。

芸娘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原来皎皎已经成长到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可皎皎分明才刚刚及笄。她小时候就知道护着自己这个娘，开个糕点铺子都要替她算账，生怕她被人欺负，皎皎难不成就是活该当了自己的女儿，天生要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麽？

她的皎皎，那麽乖巧漂亮的皎皎，不该幸福快乐过一辈子麽？怎麽现在下巴这麽消瘦，手腕细得像是随意一掐就要掐断。

芸娘擦干净泪水，低头爱怜地摸了摸皎皎安静入睡的白净面庞，站起身来。

她放轻动作，重新穿好衣裳，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惊醒皎皎。

院子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奴仆在守门。

奴仆昏昏沉沉地在打盹，冷不丁被人喊醒，睁眼就见到王後撑着伞站在面前，惊道：“王……王後！”

芸娘蹙眉：“声音轻一些，不要吵醒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