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蕴初没擡头,却也知道,这错身离开的人,正是坐在皇上身边,如今如日中天的翰林大学士张承业。
而袁穆自从看见他,一张脸便涨成了青紫,还算沉得住气,故作镇定地把那女徒儿打发出去,才狠瞪了裴蕴初一眼:“你如此明目张胆,不怕我告上官府,说你私逃籍地,捉你去打杀?”
裴蕴初不答,只觉着袁穆比往日瘦小,他看着袁穆的发顶,有些不适应,见她不耐烦,才不紧不慢地答:“裴元杉的乐籍在丹陵,我如今是裴文轩。”
能把乐籍从京城调往丹陵,袁穆不知他是如何攀上丹陵县令的,她也不好奇,拧了脸,冷笑道:“你如今又攀了公主府的高枝,到我跟前来耀武扬威来了?”
“岂敢?”裴蕴初温润地笑,“一日为师胜重恩,我还记着师徒情谊。”
三年不见,他变化了太多太多,多到让袁穆再也看不出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琴童的影子,她不住地嘲讽:“师徒情谊?你三年前逃走,与叛出师门无异,我不上报实情,你就感恩戴德吧。”
“师父怎麽还是一样无耻?”裴蕴初遗憾道,“你虐待琴童,动私刑,琴童在你手上过得如狗彘一般,什麽叛逃,我不是被你逼走的麽?”
袁穆乐道:“此话差矣,如今我那小徒弟乖巧可人,我可从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忽的变了脸色,狠剜了裴蕴初一眼,道,“父债子偿,我没弄死你,观音菩萨都要夸我一句良善。”
此话恶毒,裴蕴初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眼中惊诧片刻间消退,他的目光越发冷峻。
“你恨我,却不敢真的下毒手,不准我出门,生怕被人发现我是男身,连我逃遁都不敢上报,真是良善?不过是怕真相捅出去,连累你小命不保。”
袁穆眯起眼:“是你裴家害我时时後怕!”
“害你的不是我裴家!”裴蕴初骤然吐息,附在袁穆耳边,低声道,“是你那好同乡,如今的叛王党羽,李志。”
冤有头债有主,是李志暗中调换裴家兄妹的去处,让女孩与爹娘同去流放,而裴蕴初顶替妹妹的身份,男扮女,进了乐府。
骤然提到李志,袁穆愕然看向裴蕴初。
如今人人都对乱党避而不谈,生怕惹火上身,偏裴蕴初没有避讳,还敢笑,“李志死期将至,但旧怨未解,师父,帮我一把吧。”
此刻袁穆已经满是惊惧,像看疯子似的看着裴蕴初,裴蕴初叹道:
“别这麽看着我,张承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暗示你不要自乱阵脚,我不一样,我唯恐天下不乱,师父要是不肯帮我,那我只好将你与李志的旧事说出……也不必我亲自去说,乐府中,想取师父而代之的人,数不胜数。”
裴蕴初的声音如残叶扫地,轻飘飘却刺耳,袁穆瞪着裴蕴初,不知从前的小羔羊怎麽就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这恶狼笑里藏刀,竟还反咬他不知好歹:“李志毕竟不如叛王引人注目,师父助我入狱见他一面,应该不难。”
“哎……”裴蕴初叹道,“见过了人,我自然会离掖都远远的,绝不做师父平步青云的拦路虎。”
袁穆恨恨地说不出一句话,裴蕴初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抚平了她袖口的褶皱,“我就在公主府,师父想清楚了,就来知会我一声。”
话说完了,裴蕴初擡眼看着阴沉的天色,说天色不早了,走之前又得寸进尺,道:“师父的新徒儿我也喜欢,出落得甚美,我要她。”
裴蕴初说完,转身离开,踩着地上的一块块青砖,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
等过了两道拱门,确定袁穆看不到他了,身子骤然瘫软,手扣着树干才就没有此跪倒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後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僞装出的镇定撑不了他几时,如果不是有所图,裴蕴初不想再见到袁穆。
“什麽人!”
呵斥声和抽刀声让裴蕴初顿住,动都不敢动,随後他听到了永宁的声音:“你的人都是废物吗!为什麽这里会有人!”
“人在这里!”
裴蕴初看见树林後快速翻动的人影,勉力站起来,往拱门後躲去,他慌不择路,犹豫之下冲进假山之中。
今日沈府过寿,裴蕴初以为他们不敢太放肆,谁知那人散布府中有刺客闯入的消息,大肆搜查起来。
他手扶在山石上,乱着步子後退,撞到个人差点把魂都吓出来,修剪花枝的小厮低着头走出去,裴蕴初正想出声提醒他,他便被一刀捅穿,钉在了假山上。
裴蕴初没想到他们宁可错杀,心中惊惧非常,转了身,铆劲逃命。
他不能死,事情刚有眉目,他不能现在就死,裴蕴初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哪里都眼生,哪里藏身都不安,只知道不能见人,专往人少偏僻的地方钻。
到处跑迟早被人发现,他瞅准没人的屋子,猛地撞了进去。
反身掩门,他仍旧惊恐,看着屏风後的人影,心高高悬了起来。
是谁?怎麽解释?裴蕴初飞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脑中乱成一团,“我丶我……”
看见是李群霄,裴蕴初一愣,如蒙大赦。
【作者有话说】
哎,小裴要是肯说句软话,李大人肯定命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