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上一走,大小官员议论的声音越发大了,说着什麽血书丶攀咬什麽的,裴蕴初没听清,他擅音律,只觉得这做贺寿礼的舞乐很好听,端庄而不失灵动,那节奏听来身为熟悉。
歌舞还在继续,席上衆人喝多了酒,放肆哄笑的声音逐渐刺耳,裴蕴初注意到,永宁的手紧紧地扣在了扶手上。
原是有人故意问起沈小姐的婚事,而沈玉齐说什麽也不肯女儿出嫁,王公贵族不行,寒门贵子也不行。
“沈小姐是好,难道沈大人要捂在手里一辈子了?”
沈玉齐笑呵呵地,不答话,外戚有心哄沈家人高兴,便道:“沈姐儿的命格太大,一般富贵显赫之家接不住她,须得是紫微星曜拱照丶天府星曜护佑之人才是沈姐儿良配。”
“那不就是……”
一群人笑起来,沈玉齐佯装嗔怒不让她们起哄,却有人在此时鼓起掌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裴蕴初看着周围逐渐聚过来的目光,一时间头皮发麻,这永宁又想做什麽?
永宁指着外头寒冬天里奏乐跳舞的宫人,怪道:“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你们不看麽?是嫌宫里的舞乐不应景,不好看?”
沈玉齐说不是,正想解释,永宁却抢了他的话,道:“既然不好,那不如就让我府里的琴师来一曲吧,说起来,我那琴师出身低微,抚琴却别有一番韵致呢。”
“永宁公主说笑了,这舞乐可是教坊司亲自修编,来为沈大人贺寿的,寻常乐师怎能相比?”
永宁看了那人一眼,扬了下巴道:“颜校尉这话说得不对,无人欣赏的舞乐好,能好到哪里?民俗小调追随者甚重,怎麽会不好?”
颜校尉不敢呛她,只说:“那殿下以为,该如何?”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永宁拂了拂衣袖,百无聊赖道,“不如就让我那琴师与宫人中擅琴者比试一番,如何?”
公主发话,没人敢唱反调,可这是沈玉齐的寿宴,在人寿宴上说要比试,这砸场子般的行径,谁敢附和?但饶是无人说好,沈玉齐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脸色都不好看了。
永宁不管不顾,侧身拍了拍裴蕴初的手臂,道:“去准备一下,别让本宫失望。”
一时间,裴蕴初被架到了人前,平白承受了那些带着揣测或鄙夷的目光,他如芒在背,谁也不敢看,低着头,接过了侍者送过来的琴。
宫中乐师当仁不让,先登台献曲,扬眉浅笑,盛气凌人,裴蕴初无意去看那是谁,抓紧时间调弦,第一下扫弦便发现了不对劲。
“怎麽?”永宁问。
裴蕴初摇摇头说没事,抱着琵琶,深深地看着舞台上拨弦的女孩。
只因他的琵琶不在身边,侍者便从宫人中借来了一柄,要是此刻裴蕴初戳穿宫人在琴弦上动的手脚,只怕宫人会沆瀣一气,反咬他心思不纯。
“你怎麽了?脸色怎麽差?”永宁时刻关注着裴蕴初的情况,生怕他给自己丢脸,“你不会是怕了吧?”
“没什麽。”裴蕴初压着嗓子,掩饰声音里的颤抖,“她很厉害。”
用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不是怕裴蕴初太出色,是她一定要赢比试,她身上压着的,恐怕不仅是沈府的面子。
裴蕴初神色如常,被侍者引去影壁後准备。
裴蕴初尚在沉思中,跟着侍者离开,等到了影壁前,才发觉不对,这舞台後面挨着分明不是影壁,来此处是多此一举。
裴蕴初正想走,被身後人叫住。
裴蕴初听出是李群霄的声音,馀光看去,道:“李大人,何事?”
“明知有诈,还要去?”
裴蕴初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听他嗤笑一声,道:“怕你自寻死路,我还没玩够。”
裴蕴初回过头,低着头,哦了一声。
又不说话了,李群霄咬紧下颌,突然伸手,伸向他怀中琵琶,指尖弹拨了那根微松的琴弦。
琴弦颤动,发出的嗡鸣,与李群霄低笑的声音相和,含混着,扰乱裴蕴初的思绪,只听李群霄问:“袁穆,是你什麽人。”
裴蕴初猛地擡眼看向他,身子开始微小地颤抖起来。
什麽人?烧得头晕时轻缓响起的哼曲,数不清的咒骂和板刑,都出自那人,李群霄怎麽会知道?
见他额角冒了汗,李群霄擡手抹过,低沉的声音掠过他耳畔:“你千方百计地逃离她……现在踏出这一步,一切都要将前功尽弃了。”
“裴蕴初,如此……”李群霄蹙眉,“你还要去?”
裴蕴初闷声笑起来,带动身子轻晃,随後肩头擦过李群霄温热宽厚的掌心,他径直走向舞台:
“袁师父别来无恙,我这个做弟子的,总要去问候一番。”
【作者有话说】
李:还是不能对他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