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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仪仗到达时,北定王与众将军都站在前头相迎,宋知鸢的官阶比较低,所以挨不到前头,只能在很远的后面抻着脖子看。
透过人群的甲胄与发鬓,她瞧见宽大气派的公主马车缓缓行来,到了人群最前头,众人跪下、俯身行礼,长公主则从马车上下来。
在长公主身旁落后半步的是一黑一白,黑衣的瞧着是那位男宠,白衣的不知是谁,但是瞧着服侍,应当是东水小侯爷。
宋知鸢之前听耶律青野说过,是东水小
侯爷与那位沈时行一道儿来伴驾的。
宋知鸢偷偷在人群中抬头,远远瞧见永安金光熠熠,面容皎洁,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真好,虽然时局动荡千变万化,但她的永安依旧万人之上,美丽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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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入营帐后,先被请进北定王主帐参宴,宋知鸢这时候才能见到永安。
长公主和诸位将军们先入席,宋知鸢离得远,还没等过去,远远便听有人唤她。
宋知鸢一回头来,便瞧见马大人眼含热泪的站在她前头,道:“宋大人啊,许久不见,老奴真是担忧您担忧的紧。”
“马大人?”宋知鸢惊讶的看着他。
她离开长安似乎也不过月余,只是眼下,昔日里那个鬓间斑白、身形佝偻干瘪的马掌柜已经摇身一变,配上锦衣华服,高高昂起了头颅,形容神色与原先完全不同。
说话间,马大人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将自己兜里的方夫人书信递给宋知鸢,道:“大人,这是方夫人托老奴给您送的。”
他刻意对宋知鸢自称老奴,哪怕有无数人对他说过“马大人”,他依旧对宋知鸢自称“老奴”,也等着宋知鸢对他说一句“马大人”。
他谦卑的姿态和身上整套的华服对比,像是某种矛盾的东西杂糅到了一起,叫人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不必自称老奴。”宋知鸢接过信,眼圈也有些发红:“马大人,多谢你。”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你且去那个帐篷喝酒吧。”宋知鸢指了指一旁的小帐篷,道:“都是待客的。”
今日长公主驾到,军中要迎,自然也要办宴,一些小官上不得主帐,只能在下面的小帐篷里坐一坐。
马大人连声应下,离开,只是在离去之前,驻足脚步,目光艳羡的看着那主帐。
宋知鸢匆匆将这位马大人安置下去后,才快步回到主帐之中。
她官位虽低,但是得长公主亲自点名过来的,进了主帐,她便瞧见永安远远对着她招手。
坐在席面上的永安依旧漂亮,她穿着艳红色的石榴裙,头顶簪金,手腕配玉,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盛着天上的星星。
她快步走过去,如过去无数次一样,跟永安挤坐在同一张案后。
俩小姐妹久别重逢,各自都有一把辛酸泪。
宋知鸢是在军中打仗,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每日数粮草数的心衰力竭,永安是跟一群人玩心眼,被朝政折磨得疲惫不堪,甚至还被刺杀过,两人凑在一张桌案后,席面还没开始,她们已经嘀嘀咕咕骂了八百遍人了。
永安骂完人,顺手拿起酒水往喉咙里一灌,顿时扭起了脸。
这酒水都是临时在那批商贾手中购的,糙的很,她喝不惯,便又放下,继续跟宋知鸢说小话。
席面开始之前,永安还凑到宋知鸢的耳边问了不少关于此次战局的事。
当时席面并不安静,军帐地方虽然大,但坐过来的官员也多,人一多,地方一挤,便显得极为吵杂,她们俩凑到一起小声嘀咕,永安问她:“你说,我要是压价到七城,能不能行?”
压价这回事不是随便压的,其中涉及很多,比如这些城邦的地理位置,是不是交通要塞,比如这些城邦有没有什么价值,比如一些城邦有大片良田,有没有交换的价值,这不是一个随便的字数,要看彼此的兵力,和对方能够舍弃的程度。
但永安却没有意识到,她那双眼睛扑闪着,像是以前问她“你说我去抢谁家公子能不能行”一样,好像只要宋知鸢告诉她“行”,她就真的能做到一样。
宋知鸢欣慰的看着她:“我哪里知道呀,长公主,你得问北定王啦。”
她现在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公主了,早在宋知鸢看不到的地方,她凭着她自己,一路走到了上头去,所以她现在的问题,宋知鸢也回答不了了。
宋知鸢为她高兴,但也因此而感到一点落寞,因为宋知鸢其实已经没办法给她特别多的助力了,宋知鸢不是熟读四书五经、看透世间人心的李观棋,也不是狡诈善跳的韩右相,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靠着那一点好友的偏爱,走进这世上最大的棋局,用力推了一颗棋子而已。
而推过这棋子之后,是一颗又一颗比她还要高的棋子,是遥远的、看不见边际的棋盘,远到与天相接,再多的,她真的不知道啦。
永安怔了一瞬。
她不管做什么,都总是习惯来问宋知鸢,现在宋知鸢突然说不知道,她有些许恐慌。
而这时候,一旁的宋知鸢从袖子里探出手,抓住了永安的手,低声和她说:“没关系啦,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算是没有预知,她们也已经走过很多很多事了,往后的日子,也一起熬过去就行。
喧嚣的席面里,永安与她的手在桌案下、袖口间互相交握。
不管她们俩在什么地方碰到,不管她们身处什么样的处境,只要她们勾上手,就会突然回到幼时,两人一起在夫子的课堂上听诗书,背地里却勾起手、偷偷玩的夏日。
这天下大,明月高,世人面孔模糊不清,前路安危不明,但身边有一个至交,便会觉得心中生根,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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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宴席最开始是喝喝酒,但到了后面,便是开始谈论政事。
既然双方已经准备要和谈,那就要商讨好和谈的条件,谁能让多少利,谁能挖出来多少钱,都要仔细说清楚。
这些事北定王完全不清楚,长安不是他的地盘,北江距离西洲的直线腹地之间隔着一个长安,人家西洲甚至都没有要北江的地,大概是因为知道北江也苦寒,没什么好东西,所以要的都是长安附近的富庶地方,更何况,他只是个武人,具体到算账这么细致的事儿,他不大行。
长公主也是说不明白,她有时候连账本都会算错,让她说这些她什么都说不懂,沈时行碍于身份不敢开口,倒是一旁的小侯爷在这时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