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许多年,就是这样痛的。
爱里生出的痛,就像是骨头里长出来的脓,时时刻刻,不休不眠。
而当廖:
寒商说出“讨债”的时候,李万花心口一紧。
“讨债?”她念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这个人,杀了这么多人,背上谋逆的罪名,居然只是为了向她讨债。
“我不过欠了你一段情债而已,值得你翻上朝堂,来杀这么多人吗?”
她不明白,在深宫里沉浮这么久,她早就觉得情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她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就走不到今天。
“你要讨债,你向我来讨啊!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谋反!”她早都不在乎这幅皮囊了,如果能让她当女帝,她跟王家那个死老头子睡一下都行,更何况是廖寒商呢?
更何况是这个,她真正爱过的人呢?
如果他想要她,何必要做这样的恶事!
不过一段情债而已,她愿意还,可以还!
“你要觉得我亏欠你,你来找我,我一定都还给你,宣和帝早都死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拒绝你。”
李万花踩着绣鞋走过来,白着脸,一字一顿道:“现在停下,本宫还没死,永昌帝还没死,本宫可以想办法把这件事压过去。”
弄成什么暴乱,什么谋反,只要压过去就行了!到时候,他还是廖家军的将军,她还是太后,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过去的那些岁月两个人都铭记于心,他们现在也为时未晚。
廖寒商却并不回应她的好意。
他只用那双眼看着她,似笑非笑、语调讥诮的回:“我和你在一起?成为你的裙下之臣,做你的不见光的男宠?”
他做不到。
因为他不能这样轻易地原谅她。
在过去无数个夜里,他是靠着无边的恨意熬过来的,他这样轻易的原谅了她,那他过去那些日日夜夜算什么?
她为了权势,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可以去嫁给别人当妃子,她为了荣华,给别的男人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见到他掀桌子,又愿意回来收他做男宠——呵,李万花勾勾手指头,他就要跑过去舔吗?
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做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当初我求你给我时间,给我机会,你不肯。”他说起过去,声线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残忍万分:“现在,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他那双眼猩红的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剥皮抽筋。
太后瞧着他这模样,步伐不由得一顿,她大概没想到廖寒商会如此恨她,恨到带着整个廖家军谋反,恨到让大陈血流成河,恨到让所有人都去死。
廖寒商疯了,她却不能疯!她要钱要权要天下!她什么都要!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一切,不可能因为一个疯子断送。
当务之急,还是稳住他。
由此便可见,李万花与廖寒商的“爱”还是不同的,李万花在痛苦与挣扎之中妥协了,爱和恨都被放到了后面去,她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了虚情假意,而廖寒商的爱不是,他的爱是独占,是侵略,是双方独有,是不能背叛,他是爱万花,但更恨万花。
一旦背叛,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人虽然还站在这,但是他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一团由执念和恨意组成的莫名其妙的一团东西,他说不出什么爱,什么回忆之类的话,他张开口,只能呕吐出粘稠的、冒着泡的黑色液体,里面混着烂肉,他的血肉早都枯萎,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和我一起死吧,万花。
李万花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软下声调来,靠近他,轻声说道:“何必呢?当年当年我也是被他逼的进宫。”
“我当年爱不爱你,你不清楚吗?”李万花的声音软下来,像是示弱,狐眼一垂下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突然变得十分可怜,连语调里都带上哭腔:“只是宣和帝非要让我进去,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不敢告诉你,也是怕你做蠢事,万一连累了两家,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可怎么办?我只能和你退婚,后进宫中去,但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你,你走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忘记过你。”
当年正是壮年的宣和帝,对他们两人来说就像是一座大山,宣和帝轻轻掸下的一点灰尘,落到他们二人头上就是一场泥石流,他们无法反抗。
这一点李万花没有撒谎。
当初宣和帝要她进宫的时候,确实是强迫她,她不敢告诉廖寒商实话,也确实是怕他发疯。
若是寻常人要强夺他,廖寒商发疯便发了,廖家当年也有几分家底,但是对上宣和帝也是死路一条,她才一直隐瞒,只说自己嫌贫爱富,不愿嫁给廖寒商。
她是真的爱廖寒商,也是真的想保护他,所以愿意为廖寒商受苦。
因此,廖寒商才能安安稳稳的去到西洲。
现在事到如今,宣和帝已经死了,那些当初不敢说的话现在也敢说了,她情真意切的提及过去,希望这个人不要再因为恨而过来报复她。
就算是非要报复,你去刨宣和帝的坟不行吗!跟她个可怜无辜的女人发什么火呢?
而廖寒商听到这些话,只溢出了几丝笑,那黑沉沉的眼眸里似是有火光炸现。
他一字一顿道:“在他面前说爱他,做他的宠妃,做他的皇后,给他生儿育女,在我面前说是他强迫你——李万花,你到底那一句是真的?宣和帝废除皇后、给你后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他废了先皇后的儿子、重新立你儿子为太子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那些时候,你没有爱上过宣和帝吗?”
李万花当即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没爱过他,我从始至终只是被他的权势所威慑而已。”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李万花在宫里的每一日都受尽折辱,如果一定要说“爱”的话,那李万花爱的是宣和帝的权势,而不是这个人。
她说的是真话:“我爱过的人只有你。”
她心底里真正爱过的男人只有廖寒商一个,但是如果问她最爱的是什么,那就不是廖寒商了。
真要弄个顺序的话,她最爱的是她的权势,其次是她的女儿,然后她忠心的娘家李氏,廖寒商得排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