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少年老成,很少展露年少的那一面,或许真的不舍吧。
八年,又怎麽会是一两句话就能割舍的呢。
所以,她没让裴之彻来送,眼下看来他当真没来。
程素朝低头叹息一声,冲谢煜道:“回去吧,好好保重,要照顾好自己。”
谢煜微微颔首,停在城门口,视线锁在渐行渐远的马车上,脸上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
不论如何,沈砚山所言不差,阿姐要比之前快乐自在些,总让他想起她刚入宫的那段日子。
这一行,当是极好,何必挽留。
不知是不太适应这马车,还是昨夜没有睡好,程素朝觉得头一阵晕眩,不大好受。
此时已离开城门有一段路,绾春见状,关切问:“娘娘,可有不适?”
“我——”程素朝撑住额头,想喝口茶醒醒神,却不料眼前突然什麽都看不见,手背直接将茶盏打翻。
她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顾不上那破碎的茶盏。
平日里的吃食都是绾春经手的,不可能有问题,但今日出宫前去了一趟乾清殿,恰逢谢煜不在,便坐在那里等了片刻,喝了杯由一个小太监端上来的茶。
後来,才有人来报,谢煜去了她宫中寻她,只不过折道去御花园逗留一阵,才错过了。
会是那盏茶的缘由麽?
程素朝无法笃定,她叫停了马车,对绾春吩咐道:“拿纸笔来。”
“娘娘?”绾春再怎麽迟钝,也该发现她的不对劲了。
“我丶我没事,拿纸笔来。”程素朝摇了摇头,趁着还能看见,还有意识,起码要保下他们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吧。
她握笔的那只手使不上太多力气,写得很慢。
绾春看完第一行,连忙跪了下去,慌张道:“娘娘,我们立刻回宫,寻太医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哆嗦着嗓音去唤易秋生:“大人,我们带娘娘回宫……”
写到一半,程素朝全身都泛起一阵疼痛,整个人痉挛起来,一笔斜斜地往下划去。
到了这个地步,纵然天真地想没出什麽事,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毒已发作,怕是无力回天。
她咬牙写完,後半段的字近乎不能看,但也能认出是什麽内容,就够了。
易秋生听到绾春的哭声,也顾不得礼数,撩起帘子看清车内的情形。
程素朝扶着车壁,弯腰站起,将那张纸递给一头雾水的易秋生,而後越过他,跌跌撞撞下了马车。
喉间涌出温热的血,她弓着腰,以手遮住,望着眼前的葱绿,感慨万千地扬起一丝笑。
原来,她依旧会死在二十四岁这一年啊。如无根浮萍,随风而动,而後悄无声息沉入水底。
所幸,她没被困在那个笼子。
所幸,此身了无牵挂——
身後,传来一阵渐近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回过身,擡头看去,看到了相当意外的人影,怔然一瞬。
裴之彻大概是策马而来,身後跟着的易冬藏被他远远甩在後头,他没发觉她手缝渗出的血,喘着气朝她扬声道:“娘娘,奴想明白了。”
他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显得忐忑:“是我太过愚笨,做了许多令你失望的事,直到此时此刻才有那麽一点点明晰,我信中所念究竟为何——”
一字一句,平铺直叙,将心底话脱口而出。
“我想同你走,去哪里都好,生死无惧,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坐在马上的人意气风发,哪怕他素来的好口才在这一刻完全用不上,说的话也十分笨拙,可偏偏,他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只要你在,只要你肯要我。”
程素朝静静看着他,望见他手腕上那一抹鲜红的色彩,眼前越来越模糊,连他的话都听得断断续续。
可惜,她可能要不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