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可真热闹。”宁茴回头看去,谷雨堂的小裴大夫正被人殷勤围着,纷纷问他几时有空去家中看诊。
肥嘟嘟的青狐先抛下裴若游,绕开人群往里头走了。
宁茴不紧不慢,跟在青狐後头。
群青色的裙裾逶迤,一双素色的手将这胖狐狸抱起。
“阿茴姐姐。”因着许夫人的缘故,朝笙与这位宁茴掌柜十分相熟。
宁茴笑着应了,指尖微动,袖下便出现一个锦盒。
“贺你生辰。”他单手提溜出了胖狐狸,将锦盒放在朝笙手上,“看看喜不喜欢。”
锦盒里,放着一把极为精巧的长命锁,祈福的法阵镂刻在底部,金线与红线在锁上相缠。
朝笙拨了拨长命锁下坠着的金铃,不无遗憾地道:“但我十七了,现下已戴不了这个。”
宁茴当然知道,长命锁是送给孩子的——可若是十七年前,谢玄暮不会让他近朝笙半步,因为新生的婴儿魂魄并不稳定,与至亲在一起才最合适。
不过,朝笙比他小了足足一百二十四岁——无论如何,确确实实也还是个孩子。
宁茴陡然生出了点长辈慈心。
“拿着玩也一样的。”
青狐的大尾巴甩过宁茴的下巴,然後噌地一下,跑走了。
生辰宴上,热闹之至。
卢家交好的人家不胜数,这些人家的儿郎也不胜数,朝笙起初坐得尚还端庄,到後面,已是一派百无聊赖的模样。
暮色沉沉,杯中清酒空了几回,朝笙酒量从来都很好,因此并不觉得醉。
谁人面带笑容,温文尔雅,同她搭话,她应了几声,始终心不在焉。
明日,便同母亲说,她不想嫁人,不想从此只能看後院四四方方的天。
满堂喧嚣,始终有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父母娇宠,朝笙便恣意随心的活。
待到了十七岁,才发觉作为女子,似乎身不由己的事情总要多一些。
既然人皆说世有仙人,那是否踏上寻仙的道途,便不必这样墨守成规度过一生?
她低头,看到烛火碎在杯中,绿蚁酒上倒映着她潋滟的眼睛。
少女悄悄对星渚比了个手势,这少年心领神会,挡住了许夫人的视线。
群青的裙裾悄然离去,宁茴撑着脸,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裴若游。
裴若游神情不变,将一盘盐酥鸡推得离青狐远了些。
暮云落满了庭院,碧树之上,白玉兰的花瓣被晕染成柔和的淡金色,宴席的喧嚣声落在朝笙的身後,隔着高高的院墙,隐隐约约能听到长街上响起的叫卖声。
似乎很久以前,也同谁一起走过这条长街,时间倒转无数遍,也许她还看过一场盛大的烟火。
前院人声鼎沸,生辰宴的主人共却攀上了这棵高高的玉兰树,目光望向将要融化的暮色。
待到踩空了高墙上的青瓦,朝笙在坠落之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是窗下是否有信已到。
翠羽鎏金的簪子跟着坠落,满树素玉般的花也跟着坠落,夜风拂过她的鬓发,她仰面,看到柔和的圆月自云间显现。
谁人的叹息在风中响起,白发的青年身形轻掠,接住了裙裾翻飞的她。
玄衣,玉面,桃花眼。
谢玄暮无法按捺住如雷的心跳,却很快地将她放下。
百年以来,不曾相见,前尘已远,谢玄暮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出现在如今的朝笙眼前。
月光落在青年霜雪似的长睫上,他往後退了一步,想走,又舍不得。
心里一瞬之间生出期盼,然後,便听得她道了声“多谢”。
感激的丶礼貌的。
谢玄暮压下涩意,神情不动声色:“姑娘无事便好。”
心中的失落翻江倒海,朝笙确实什麽都不记得,
玄色袖袍下,青年指尖微蜷,他声音涩然,同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