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随行的大夫和思家村的郎中都齐聚在竹楼之中,进进出出,如今思家村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思无涯手中,无人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任何小动作,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尽力救治。
伽月奇迹般的伤的不算太重,浑身除了刮伤挫伤外,骨头与内脏都完好无损,但是头部受到撞击,有些淤血,方昏迷不醒。
大夫们施针後,伽月雪白的面色有所好转,衆人皆松了口气。
“殿下请放心,积血并不严重,再施针几次,多加调理,便将无碍。”
思无涯不语,只看着床上的伽月。
大夫们熬好药,青湘喂伽月喝下,又替她擦过身,换了身衣裳,便与其他人都相继退下,离开。
最後房中唯馀思无涯与伽月。
思无涯终于也简单梳洗过,换下鲜血浸透的衣袍,以免熏到伽月。
伽月静静的躺在床上,黑发如云散在枕上,小巧的面孔雪白,唇色黯淡,倒衬的眉眼乌黑。
思无涯坐在床沿,静静凝视着,金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怎麽敢。”
没有外人,思无涯的声音却低沉,犹如自言自语一般。他伸出手,碰了碰伽月的脸颊。
她的肌肤平日里总是温暖的,像个小太阳,如今却冰冰凉凉,仿佛水分与热量流失的花朵,令人心慌。
思无涯握住伽月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揉搓,藉此似能渡过去些许温暖。
就是这纤细柔弱的手指,为了让他活命,掰开了他的手,独自坠下万丈悬崖。
已经过去好几日,崖上那一幕却恍若仍在眼前。这几天寻找她的时间里,它们便一遍遍在思无涯脑中不断的循环,重放。
世人皆说他是个疯子,思无涯的确是个疯子。哪怕自损八百,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无所谓。过程中发生的意外也无所谓,甚至会觉更刺激。
他喜欢刺激,不受掌控的事态往往会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结果,非常有趣,非常令人兴奋。
然而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後悔。
不该将她带进这种意外,置她于危险之中。
她不能承受,他也不能承受。
“殿下,好好活下去。”
这世上几乎人人都希望他去死,在他的生命中,却出现了这麽一个人,唯有她,希望他活着,好好活下去。
殿下,好好活下去。
伴随着这句话,她的手指,眼神,还有风中飘飞的眼泪,都那麽义无反顾,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希冀。从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却如同一句笑语,如今她却用生命证明了它的真心。
“你怎麽敢……”
思无涯手指微曲,轻轻触碰伽月的面颊,继而拇拂过伽月的眼睛。
昏睡之中,伽月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思无涯的手指不受控的跟着一颤,心口那种被重击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
上回伽月与苏烟遇袭,吊在半空中时,思无涯尚不清楚那感觉是谓何物。
如今终于弄明白了。
其名为恐惧。
恐惧失去。
思无涯没真正拥有过什麽好东西,所以他从未害怕过失去。
直到遇见伽月。
思无涯知道恨与被恨的感受和滋味,并不懂得喜欢与爱这种情感。
但他从伽月那里得到了许多以前不曾体会过的情绪,譬如後悔,恐惧,害怕,渴望,甚至依恋……还有想要独自拥有,占有的感觉……这些东西交汇到一起,只有她能给予他,该算做什麽。
“……你说不喜欢他……”
那时思红眉的话他听见了。伽月不喜欢他吗?不喜欢他,却可以为他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你在撒谎,还是她在撒谎?”思无涯暗哑道,“你若撒谎,便给你机会重新说,她若撒谎,便割了她的舌头。”
思无涯曾以为自己足够克制,一直稳稳站在那极具危险性的深渊岸上,不曾真正陷落。孰不知,在不知道的时候,早已泥足深陷,站在了最深处。
那深渊之下,并不危险,反而花团锦簇,充满着令人沉溺的温暖与芳香。
那曾经晦暗混沌的意识之海,偶然间照进来的光,并非转瞬即逝,照亮的不仅仅是那片海,而是他的整个生命。
“以後不要再这样了。”
“没有孤的允许,你不准死。”
“孤活着,你便也要陪孤活着。”
思无涯抱住伽月,将她紧而小心的搂进怀中,四肢相缠,肌肤相贴,苍白无血的面孔埋进伽月的脖子里,像凶猛的苍鹰穿过狂风暴雨後疲倦归巢,像迷路的恶犬终于找到回家的方向。
“思伽月,快点醒来,不要再吓孤了。”
思无涯哑声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