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很快挑挑拣拣选了两个大红薯,利索的打包好,视线躲躲闪闪,又瞄了一眼戚月亮,看起来不是很自在,许庶不知道是听见没还是没听见,他也没看苏丽,接过红薯付了钱,然後说:“红薯我一个人吃不完,你把这个吃完再走。”
戚月亮莫名其妙,曾姐已经皱起眉,用几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是先回去吧,不是和周先生约了午饭吗?”
周先生当然是周崇礼,许庶听到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性眉头一跳,而戚月亮自然明白曾姐是给她打圆场,刚刚和周崇礼通话里约的是晚饭,他很苦恼也很遗憾的说中午还有会不能带她吃好吃的。
“周崇礼一个大男人,难道让他等你一下也不行?”许庶臭脾气上来,嘴快道。
戚月亮听见这句话,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许庶,她天生直觉敏锐,察觉到许庶语气里的不爽,他提到周崇礼时自然算不上好,但即使带有天然的恶感,也仿佛认识这个人,于是戚月亮踌躇着问:“……您和哥哥认识吗?”
许庶冷脸:“不熟。”
既然不熟,她怯怯的:“哥哥很忙,我还是要回去和他吃饭的。”
“……他妈是我姑姑。”许庶生硬道。
戚月亮终于彻底将眼睛转向他,好像想到什麽:“所以您是他弟弟吗?”
她记起来周崇礼曾和她说过,他有几个关系很好的弟弟妹妹,至于一个姓周一个姓许,好像周崇礼也提到过他们不是一个父母,那麽姓氏不同也很好解释。
对于戚月亮来说真是个美丽的误会,不过阴差阳错还猜对了一半,只有许庶脸色不好,冷冷淡淡说:“只小几个月而已。”
他把其中一个滚烫的红薯笔直的递到戚月亮面前。
人是有一种奇怪的爱屋及乌现象的,戚月亮如此信任和喜欢周崇礼,所以对他的弟弟——其实是表弟——就自然减少了一点惧怕,许庶身为刑警,轻而易举就能看穿戚月亮的心理,那台迈巴赫和戚月亮手上的素戒已经给许庶提供了很多信息,足够他浮想联翩,一个心怀不轨的老男人俘获了一个受伤的丶天真的年轻女孩的心。
冬季寒风刺骨,戚月亮坐回了车上,不过车门是开着的,她慢吞吞扒着红薯皮,许庶站在打开的车门边上,身影像座小山一样笼罩小小的她。
“你身体怎麽样了?”
许庶显然比她从容自在,三下五除二就剥开了红薯皮,中途问道。
“已经好很多了。”戚月亮乖乖回答。
许庶见她确实已经不像是之前那种走三步就喘气风一吹就要飞走的样子,是明白她大概真像个娇娇样被人细心呵护着,略过一些废话,他兀自哦了一声,冷不丁道。
“以前的事你有再想起来过吗?”
红薯肉已经软烂,裹了一层光润的蜂蜜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戚月亮只觉得後颈一阵微妙的麻意,她动了动脖子,咬了一口红薯肉,吞咽下去。
许庶看了她一眼,不意外她的沉默,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那天我看见你了。”
两个人好像都在专注啃红薯,区别在于许庶大口大口吃得酣畅淋漓,而戚月亮慢吞吞仿佛难以下咽,听他说:“你突然出现在市局马路对面,我看见你像丢了魂,看着这边,也不像要过马路的样子。”
“我就在想,你是在看警察局吗,你为什麽不走进来,你在想什麽,你是不是想说什麽。”
戚月亮有些茫然,擡起头看着许庶。
他没穿警服,套着棉夹克,随便系着灰色围脖,和周崇礼永远衣着得体来说,许庶确实算是过得糙的一类,戚月亮不自觉拿他和周崇礼做对比,然後忽然想起来那一天,是她不小心弄丢了助听器的那天,她一个人找了很久无果,站在十字路口马路边上发愣,直到周崇礼出现,把她带走。
许庶自然也想到了後面出现的周崇礼,看见戚月亮慢慢的摇头,说:“我什麽都没想。”
他扯了一下嘴角。
“我也……没有想起来过。”
她拿着薄薄的塑料勺,一点一点刮着红薯肉:“可能我最近过得好,连噩梦也不会做了。”
“许警官。”
这个女孩话锋一转,问道:“你们真的找到了十三具尸体吗?”
许庶与她对视,他发现戚月亮其实胆大包天,在你以为她怯弱像兔子时,她毫无表情和起伏的吐露尸体和数字,眼神有种无畏的天真,于是许庶回答:“只有十三具。”
“只有?”戚月亮发现他在玩文字游戏,苍白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我什麽,我也想知道我忘记了什麽,我只记得……好多人都死了,每年都有人死,也有可能是每个月丶每天。”
“我第一次读到敬畏这个词是在课本上,书上说,要对生命和死亡存有敬畏。”
她好像自言自语:“他们有吗?我不知道,我有吗,我也不知道了。”
戚月亮看向许庶:“在那种地方,有人死不是很正常吗?如果警察还没有发现我们,也许我现在也死了,如果我和李鸣生同归于尽,整个房子都爆炸,那你连十三具都找不到啦。”
许庶咽下了最後一口红薯。
他发觉戚月亮身上出现了一种尖锐的锋芒,咄咄逼人,一旦谈到那座老房子,她就会垂目咬唇,眼神悲伤,如神明怜悯哀痛,又藏了伤人的针,莫管会伤到自己还是别人,首先就要撕开平静表面下血淋淋的皮肉,在这一刻,她有了人的实质感,戚月亮如此清晰的埋怨痛恨,就像她在老房子里发出的每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