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光井1
裳樱落想要的东西在茶臼山,凝芜隐约猜到他要做什麽了。
转过末日神殿,一座金光璀璨的高耸山峰赫然屹立眼前,山势连绵起伏,一条宛如笔走龙蛇般的山脉大刺刺盘旋峰顶,便是笛吹岭。而笛吹岭的最高处,有一个天然洞穴,叫做圈光井,那是收纳妖族古往今来所有亡者尸体所在。
他们刻意拉开跟裳樱落的距离,行事小心,没有引起妖族注意。抵达山脚下,天边血色似乎更浓,那种不详的预感更清晰,乌云似的,重重压在几人心头。耳边有风掠过,送来一缕缕销魂夺魄的曲调韵律。
景惹仰头诧异道:“你们听见了吗?”
君凤鸣配合他,语气平淡道:“听见了。”
那声音,就像各种箫管乐器吹奏而出,千丝万缕,各种各样,犹如无数支风格迥异的曲子杂糅而成,虽是各有千秋,但又出奇的协调,并不给人怪异刺耳之感,反而因为太多太杂,呈现出难得的动听。
景惹如聆仙乐,装模作样甩动拂尘,赞道:“想不到妖族还有曲艺如此高超,神鬼莫测的乐师,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听上去,还不止一位在吹奏,这般风雅行事,也是前所未有了。声音是从山上传来的,想来吹奏之人就在上面,恰好我等也是要上山的,说不定能瞻仰几位风采,要是能交个朋友,也是幸运之至了。”
凝芜十分不近人情道:“只怕阁下要大失所望了。”
景惹道:“为何?”
凝芜没有过多解释,擡头,远处的山峰恰似鬼气浓郁的阴冷之地。方圆百里的空气,都漂浮着无孔不入的腐烂怪异气味,直冲天际。
然而,几人中只有他能闻到一样,也只有他一脸头疼欲裂,格外冷淡。白皙的面容,透着一股隐藏极深的厌恶。
这种感情由内而外,像是积怨已久,一直都被压抑的很好,但是一旦靠近这个熟悉到令人深恶痛绝的地方,那种情绪就被牵动了,比山洪暴发还恐怖,势如排山倒海,凝芜自己都控制不住。双手笼在袖底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想到这里,他忽然以袖掩面,胸腔涌现强烈的烦闷作呕,脑袋眩晕。宗神秀看出他不对劲,及时扶住了他,满眼紧张关怀,动了动唇,想要询问,又忍住了。
君凤鸣也上前一步,盯着凝芜脸道:“主人你怎麽了?”
景惹也道:“虚公子?”
信玄听到几人声音,短暂的擡头,充满胆怯的目光,迅速看了凝芜一眼。
凝芜闭了闭眼,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抓着宗神秀扶他的那只手,摇了摇头,强自镇定,淡淡道:“无碍,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说走就走,率先迈步。几人只得按耐下疑云跟上。
越往上,那复杂的曲调声音越大。终于,当他们即将登上山顶,景惹才恍然大悟,凝芜说他要失望的原因。原来,那些发出的声音并非由人演奏,而是天然的石头。只见几人周遭,全是那种布满密密麻麻孔窍的石头,颜色如胭脂,上面的洞大大小小,有的像嘴巴,有的像鼻子,还有的像眼睛耳朵,就完完全全是人的七窍。古书上有记载,世间有天籁人籁地籁三种声音,其中人籁是指人为吹奏的乐器发出的曲调声,而天籁地籁,则是天地造化演奏,尤其天籁,不受万物拘束,随风而起,风止而散,最是随心所欲。想来此地的声音,便也是自然无私的馈赠。
凝芜好心向衆人介绍道:“此处名为笛吹岭。”
景惹拍手道:“好名字。”
凝芜没理他,目光越过那些大小不一的山石,落在前方的顶点,那里坐落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便是圈光井。眼中交织着炙热的恨意与绵延不绝的迷茫。
圈光井,如其名,能圈住光辉的类似井口的一处洞穴,平平无奇。
然而,对凝芜而言,不啻于尸山血海,死灵聚集的地狱,耳边无时无刻都能听见无数怨灵尖利的惨叫。他在妖族有意识以来,就被戚澜丢进了里面,要他自生自灭。
记不清有多少年,他蜷缩在弥漫腐臭的山洞角落,求助无门,呼喊无效,饥饿寒冷,就似那永远也挥之不散的黑暗,将他束缚包裹,疯狂挤压,几乎透不过气。
有很多个时刻,他都感觉自己恐怕真的就会那样无声无息死去,像那些被抛弃的尸体一样,无人问津,躺在恶臭的地面,後背全是硌人的白骨,慢慢等待死亡。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绝望的。
他虽是妖怪与鬼魂的结合体,上一代妖族圣皇又将妖元给了他,肉。体能够不生不灭,可是,却抵不住饥饿,可怕的饥饿。饿不死,但会教人受不了,生不如死。凝芜一辈子都深深记得,当他饿得奄奄一息,终于忍不住将手伸向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的一幕。
那是怎样的屈辱,说句茍延残喘都不为过。
到现在,鼻间仿佛又闻到那种窒息的恶臭。突然,胃部好像炸开,一股汹涌浊流逆流而上,逼进喉咙。嘴巴里都蔓延进了一种恶心的味道。凝芜再也克制不住,弯腰不顾形象地干呕起来。
宗神秀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一点都不嫌弃,扶住他肩膀道:“花……”
凝芜有些虚脱,什麽都没呕出来。毕竟他已经辟谷。但感觉周身所有力气都消失了,将身体重量全都放在宗神秀身上,犹自逞强道:“我没事。”
宗神秀紧抿住唇,眼光凝在他面上,一动不动,好看的眉宇慢慢蹙在一起。
君凤鸣是个相当实诚的少年,见状,直言不讳道:“主人你都这样了,还没事?是不是此地让你不舒服?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下山。那和尚总归也是要下山的,我们就在山脚守株待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