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刀光血影。
裳连华心口紧了紧,下意识看向身旁。
然而裳樱落很平静,出奇的平静,很久以来,他就是这样了。眉间总带着一种阴郁的冰冷,今非昔比。
那群年轻人坐在窗边,苍舒倚着窗,一边喝茶一边往街上看。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兄弟俩身上。
“那两人看上去像是佛门修士。”
“什麽叫像?本来就是啊。苍舒兄,你喝的是茶不是酒。”
“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茶不是酒却也胜似酒。以前没见过佛门修士,只是听说过,一时不确定。”
衆人也没在意。这些话一字不漏都被裳连华二人听见。裳连华不住叹气,似乎也不知该说什麽。唯独裳樱落,在听完对方一席话以後,目光似灼热似冰冷,亦正亦邪,定定凝望楼上。
裳连华道:“樱落,天色不早了,赶路要紧。”
他是好意。裳樱落置若罔闻,仍是一动不动。
很快苍舒也注意到他。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苍舒兄,你认识那个人?”
想也没想,苍舒摇头:“不认识。”
“那他为何看你?”
“可能是认错人了。”
“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他好像真的认识你。苍舒兄,你不会真的醉了?要不要好好想想,如果认识,去打个招呼也好,跟佛门修士结交,百益无害。”
苍舒:“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此前我从未接触过佛门修士。结交什麽?人家看得上我等这种散修?”
“说的也是。”
苍舒倒并非故意假装不认识,他是真的以为自己不认识。没有了魔族控制,关于那段记忆,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了。
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全然不是那麽回事。甚至会有种装腔作势的恶心。裳樱落一言不发,那眼神却像在看一群死人。
裳连华忽然有些担心:“樱落。”
半晌,裳樱落收回视线,淡淡道:“我没事。”
裳连华深知他这种样子绝对不可能没事,可他有时心里越急,越说不出话,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怎麽说。
裳樱落道:“兄长你别想了,说不出就别说了。”
裳连华:“唉……”
当晚,这群年轻人出城,经过一片密林,遇到了一个人。
有人认出是白天在大街上见过的佛门修士。只是,怎麽只有一位?
裳樱落缓缓擡头,缓缓看着衆人,缓缓道:“苍丶舒?”
一人讶异道:“你认识苍舒兄?”
又一人推着苍舒肩膀:“我没说错吧,苍舒兄你还骗我们,你跟他真的认识。”
苍舒凝神想了想,真的没有印象。
裳樱落很平静,就如白天那般。两人对视良久。紧接着,裳樱落就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掌劈断了苍舒脖子。
他唯一一次全心全意相信别人,换来的是无尽的指责鄙视。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什麽不是骗人的错了,难道相信一个人,识人不清,就是自己错了?真正的罪人逍遥自在,而受害者却千夫所指。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谬的论断?
“苍舒,我没想杀你,但你不知悔改,就怪不得我了。”
一衆年轻人被吓傻了,头皮一阵阵发麻。
裳樱落看也不看衆人,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消失于树林。
裳连华早就察觉自己这个亲弟弟变了。自那次洗骨池出来後,他就彻底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仅修为大增,还杀人如麻,无论好人坏人,只要他看不顺眼,通通都杀。
长此以往,裳连华怕他会成为衆矢之的,虽然在佛门已经是天怒人怨。但他还是想尽自己所能,保他一次。遂率领佛门修士,离开了中天界。
裳连华殚精竭虑,思来想去才想出的万全之策,为的只是找个远离红尘的清静之地,好好为弟弟洗净心魔。那就是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茁壮成长,到最後拔都拔不出。他不愿弟弟一条道走到黑。
他的一番好意,却全然被曲解了。在裳樱落看来,裳连华之所以开辟西天界,为的就是软禁自己。说什麽休养生息,全是空话,虚僞。
二话不说,直接背叛了佛门。
落日乡一战,惨败于花君剑下,逃回中天界,销声匿迹一段时间,机缘巧合,遇到了裳连华和他的徒弟。此时的裳樱落已是六亲不认,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就是佛门至高心法,诛魔圣莲印,想学成之後,找小雅国花君进行丧心病狂的疯狂报复。知弟莫若兄,裳连华又岂能给他。于是,裳樱落再一次二话不说,亲手杀了他兄长。
望着兄长死不瞑目的样子,有一瞬间恍惚,泫然落泪。可很快,他擦干净此生唯一流下的泪,冷冷道:“你从未真正站在过我这边。”
他没想过,不是裳连华没有站在他身边,而是他,从未真正理解过兄长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