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追究那再好不过。道士赶紧献殷勤:“是的是的。”
凝芜道:“这般安静?”
不像楠木村那边都快闹翻天。
道士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後面,讷讷道:“公子你不晓得,梓木村是没有僵尸的,当然安静。”
凝芜道:“没有僵尸?你如何确定?”
两个村子就隔着一座山,而山上到处都是死尸作祟,楠木村首当其冲,梓木村因多了一片树林防护,反而相安无事?这般厚此薄彼,说不通啊。
他仔细察看过,就是正常的树林,没有结界也没有阵法,除了格外沉寂外,全然找不出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林中有条明显的道路,两人沿着这条路前行,不多时就到了树林尽头,一片半人高的枯草挡住视野。凝芜只得用扇子拨开继续往前,过一会儿,就见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村庄。
木屋零星分散,错落有致,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睡得比较早。那些房屋都没亮灯,黑漆漆,死气沉沉。
不过确实没有闹尸变的迹象。
凝芜回过头,淡淡道:“你来说说,这是为何?”
老道士不明白他所指,疑惑道:“什麽为何?”
随即恍然,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兴高采烈道:“公子是想知道为何梓木村没有僵尸是吧?很简单,因为有花君庇护。”
凝芜忍不住眨了下眼,疑心自己听错,问道:“谁庇护?”
道士洋洋洒洒:“花君啊,就是花神庙供奉的神仙。”
说着,手指一个方向,位于村子正北,那里栽着几株郁郁葱葱的树木,树上开满花朵,太远了看不清是什麽品种。花树後面却是一幢飞檐建筑,规模之大,竟犹如一座佛门宝刹,金碧辉煌。坐落在这偏僻的山村,显得格格不入。
凝芜飘过去个眼神,那道士贼机灵,最擅察言观色,立即会意,狗腿地在前面带路。
两人围绕山村一路往北,不久就来到那座花神庙前。
擡头望去,淡黄冷冽的花朵堆满树枝,正花枝招展。凝芜驻足停留,那道士也没敢动,就乖乖等着。
门前牌匾题着“花神庙”三字,凝芜率先一步跨进庙门。道士跟着进去,同时叫道:“姜老头,你睡了麽?”
两人面前是一方天井,遍地都是鲜花奇草,香气浮动,正前方才是供奉神像的地方,两边分别有两间偏房。
听到声音,右边那间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头,他穿着布丁粗麻布衣服,手里提着一个灯笼。晃晃悠悠走近,乍然见到凝芜,老眼昏花一般吃了一惊,顿时颤颤巍巍拜倒在地,激动道:“老朽叩见花君。”
凝芜没说话。老道士惊疑不定,上下偷偷打量凝芜,随即笑道:“姜老头,你怕不是老了,认错人了吧。”
姜老头匍匐着身体,灯笼放在一边,似乎只要凝芜不发话,他就不敢起来。落在他左手边的灯笼散发出朦胧昏黄的光晕,姜老头两边袖子都高高卷起,凝芜注意到,他左手腕部有花纹的图案。那不是纹上去的,而是用特殊的花汁绘的。虽跟了他多年,颜色却没褪去分毫。
小雅国建立後,民衆对国君甚是爱戴崇拜,因知其喜欢花草,为表示忠诚和向往,便都自发想了个法子,用花朵捣烂的汁水,在身体各个部位画上百花图案,以彰显其小雅国民身份。没过多久,这个兴起的方式就变成了习惯,後成为传统,一直保持了下去,直到小雅国灭。
凝芜死去不过才十九年,小雅国被灭,推翻的也不过是他的统治,惨死的也只有他一人。民衆都安然无恙,并且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不出的讽刺。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幕,那是凝芜曾经带着师无衣去各个城池巡视的画面,回到鄀城以後,两人并肩站在城内最高的建筑浮世阁顶端,不竞侯对他说过一段话:“人是自私的,花君对他们如此尽心尽力,他们未必便记得你的好。对他们而言,谁当家做主,谁统率四界,都无所谓。他们只关心能否吃饱喝足,如何争权夺利,怎样尔虞我诈,怎麽拜高踩低,他们是不会在乎谁对他们好与不好的。也许有朝一日,花君你这个恩人,反而会变成他们眼中的仇人。”
不记得当时是怎麽回复他的了,只觉着对方想法太极端,很危险。如今的凝芜再回过头去看,不禁感叹,不竞侯简直不要太精辟。何止一语中的,根本一语成谶。
以前人们对凝芜有多尊崇,四界连诛那时就有多痛恨。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是说人心本就是朝夕就变的。
凝芜只有一个感受:很冤。
但是说不出原因。
他没理那名姜老头,也不再想对方是不是小雅国之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谁都回不到曾经。
一脚踏进花神庙,神像前的香案上摆放着新鲜的花卉水果,以及一些精致点心。香炉里燃烧着几炷香。擡头去看那神像,身影修长,丰神俊朗,眉眼带着温和的浅笑,一袭繁花点缀长袍,腰悬长剑,气质儒雅又高贵。
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张面孔了,熟悉,又陌生。
老道士倒虔诚,进门就跪在地面蒲团上,咚咚咚磕头:“感谢花君保佑,让贫道大难不死,贫道发誓,日後心中花君地位崇高,一定排在道家三清长老之上,唯花君是从,决不食言。”
凝芜冷笑一声。
老道士道:“公子,为何发笑?又为何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