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像一个正在审判社会的人。
他说的,商场里有和FU有合作的品牌放着,他拍的,被做成大海报裱在最显眼的广告位。
路过的人都会擡眼多看几秒丶止步拍下一张丶仰头停止在这段路上凝视很长时间。
图中的人穿着黑色的衣裙丶裤摆,看似宽松飘逸,放肆又自由,他露出了曾经被推上浪尖热点的脚踝,干净圆润的脚趾踩在哑黑的地板上。他坐在黑暗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灵气甚微地直视着镜头。
他无声,却震耳欲聋。
他要的权利,是生存的资格。
黑纱下,他被胶布捂住了嘴,被绳索勒住了脖颈,他双臂拥抱住自己。
叫嚣着。
——你看啊,你看不见的地方是这样的。
凄惨在身躯上,不在他的神色里。
他目光空洞,宛如正悲悯着这个社会。
叫嚣着。
——你看啊,我就是这样活着。
所见非所得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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禚忻今天回来得很早,因为是周五,时间也不紧,今天在学校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她回到家里把书包一撂,迫不及待地翻出手机准备补课。
果不然热搜上高高挂着FU的名字,她点进去,顺着链接看起了关于她阿嫂的采访。
说是采访,但更像是表达一个故事的MV,禚忻看着看着,忽然从床上翻了起来,拉了一下进度条,重新听了一遍刚才让她惊讶的地方。
“伤害从来不是只看表面。精神和灵魂受到的鞭挞终生不可治愈,自身接受不了的前提是社会的不允许,有色眼镜下的人活着就是更累。私下的时候和我的先生聊过两句,我想通了很多,我是一个为自己发声的人,机会可以有很多次,也有可能只有这一次。所以一旦有平台,有契机我便不该犹豫不前。”
视频柔和地切出画面,播放着江寓拍摄海报的花絮,旁白仍旧是他不急不缓的发言。
“有个词语对大家来说都不陌生,‘猥亵’,尤其是将这两个字标榜在一个女性身上的时候,或者第二性别为Omega身上的时候,大衆的目光都将停在他们的身上,其中包含着伦理的审视丶性别的凝视丶道不清的鄙夷。我被猥亵过,这五个字,应该很少从一个女性丶或者一个第二性别为Omega的嘴里毫无保留和修饰的说出来。但事实如此,我的胆怯丶懦弱,就是奠定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更加肆无忌惮的胆量,继续无法无天的实行恶行。”
禚忻後背发凉,她瞪大了眼睛,紧紧攥着大拇指,将自己缩到一个角落,说不清楚为什麽紧张地看着屏幕。
“我不知道社会上有没有调查过数据,因为在采访里突然添了一个被伤害的坦白的环节,我没有什麽准备,只是想到了,想到什麽就开口说了,显得苍白也正常。不过,作恶的无非逃不过陌生人,亲人,朋友。这些人里,不管年龄,他们都有可能是那只狼。”
“上至可以生活自理的老人,下至看似稚嫩实则成熟的孩子,譬如猥亵过我的那个人,当年只有十五六岁。他还没有我高,但是信息素可以抵挡一切他的不足。他什麽都没得逞,也什麽都没失去,可我因为全密闭的空间,和逃无可逃的信息素压制,落下了一旦闻到了芒果的味道就会呕吐的应激障碍,这个应激障碍陪伴了我四五年。”
“以後。甚至会更久,久到我老去,我心里永远无法释怀,我的生理永远无法接受。”
禚忻干咽了一下,左思右想,等到视频播放完了,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禚忻心跳如擂鼓,回忆起了那天江寓单独出门,去见院子外的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的确不像Alpha啊。
……那就真的不会是视频里所控诉的那个人吗?
他愧疚呢?所以他不还手。
他害怕呢?所以他不还手。
禚忻习惯性地担惊受怕地想了很多,生生从黄昏坐到了黑夜,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她才拖着发麻的腿去开门。
禚忻从门缝里看过去,客厅里只有禚邺一个人,这段时间禚邺都没有回来吃饭,现在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样子也是吃过饭回来的。
她拿不准江寓多久回来,手心微微渗出汗水,犹豫不决了半晌,最终还是迈出腿去,慢吞吞地走向沙发。
禚邺听到脚步声,擡头看着瑟瑟缩缩的禚忻。
“怎麽了。”禚邺打量了她一身。
虽说平日里禚忻在家里略显不自在,但每次放学回家都会把校服换成常服,现如今她还穿着校服,扣着铭牌。
“哥……我,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禚邺点了点头,关了手机,拿出了等你说的姿态。
“……不知道阿嫂有没有跟你说,或者你知不知道,但是我不说很不安……就是,就是……”她埋头点出她之前录的视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递上去,“我偷拍不对,但…但我是怕阿嫂被欺负,想拿个证据……然後,刚才我看了一下阿嫂的采访,听到他说过一个…对他不好,让他受伤的人,我想…会不会是他……所以给你看看。”
禚邺接过,面不改色地看着禚忻录的视频。
“如果二哥哥你知道,或者阿嫂说过,我抱歉,我,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要帮阿嫂。可能有点冒犯了,我以後不会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禚邺没吭声,他垂着眸很安静地看完了整条视频。